“晚上我还会派人送来食物,到时候还是不吃的话——”他突地低笑出声,松开手掌,冷眼睨着她落地的瞬间,说出来的话,听着随意,却宛如最恶毒的诅咒,让人毛骨悚然。“我想你猜得到,对你做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你乖乖听话。”
那个男人最终走远了。
真实潮湿的空气,再度卷入她的口鼻之中,喘着气,提醒她终于远离死亡。
她无力低着头,黑发凌乱披散在脑后,白皙的面容之上,只剩下绝望的表情。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她微微一笑,笑意苍渺的几乎茫然,她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稳,整个身子再无一点力气,当然她很清楚,他暂时不会有杀了她的决定。
他总是掌握着她的死穴,她的罩门,世上再无任何人,知道她最恐惧的是什么。
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地威胁,准确成功地逼她就范。
“五姑娘。”
一个时辰之后,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果不其然,她的脚边多了一份食物,她的眼波一闪,最终还是伸出手去,苍白的指骨在昏暗的烛光下,闪耀着残酷。
紧紧握住双筷,即使双手托着瓷碗止不住轻颤,也还是将温热的白饭,塞入口中,大口咀嚼吞咽。
干涩的喉口,在此刻根本分辨不出美味佳肴抑或是残羹冷饭的区别,但是她知道要吃下去,全都吃下去。
十鞭子而已。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空碗,以目光审视着里衣之上的血痕和肌肤之上的伤口,眼神一分分变冷。
半响之后,她的眼底闪烁着微光,似乎想到什么,才令她变了一副面目,默默扬起唇边弧度,低低说道。“我是卫无邪,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
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才变本加厉折磨她吧。
她垂下的双手,已然蜷缩,抓紧身下的稻草,直到双臂的青筋爆出,鞭痕再度微微渗出血来,也不肯罢休。
草场上,清风扬。
“主上,五姑娘身上的伤,太严重了。若是长期待在地牢,得不到及时疗伤的话——”
郑允显然没有更多的耐性听下去属下口中的后果,他冷冷打断,说道。“她身上的那颗清心丸,足够救她。”
也正是因为他曾经赏给她阎无门最珍贵的清心丸,她才会那么倔强地接受惩罚,绝不开口讨饶。别说是鞭伤刀伤箭伤,就算是奄奄一息的活死人,多活个三五个年头不成问题。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当然不会只耍性子不计较后果。
清心丸是多么宝贵的药物,足以在任何关头保住她自己,又何必再付出多余关心?
黑衣男子尴尬地笑了笑,迟疑地说着。“可是,那天回来,五姑娘身上好像没有清心丸。”
郑允手中的弓箭,有短暂的停顿,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嘴角逸出两个字,异常冷淡。“没有?”
这般想着,不悦愈发充斥着他的胸口,他黑眸一眯,瞄准不远处的猎物,猛地松手,箭头离弦而出,准确射中那草场中的野鹿,下一瞬,却是急急将手中弓箭丢给黑衣男子,走向前几步,沉默不语。
“这不是主上的意思吗?属下以为,是主上要回了五姑娘的清心丸,要她长长教训的。”黑衣人揣摩着男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如今怎么样?”低沉的声音之中没有任何起伏,代表他的情绪也没有因为属下的一番话,有任何的改变。
“听送饭的下人说,五姑娘用了饭。”黑衣男人蹙眉,没有主上的吩咐,他也不敢私下帮五姑娘找来郎中医治。“但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话还不曾听完,忽地,他高大的身形一跃而起,没有丝毫的邂滞,鸣哨唤来坐骑,一匹神俊的黑马远远奔来,郑允轻身飞上马背,立刻调头往草场的尽头奔去,动作一气呵成,就如他惯常的作风般,完美而果决。
看见主人离开,匍匐在一旁的白虎起身,立刻奔随主人身后,野眸冷覤了一旁的死鹿一眼,灵迅的身形眨眼间就隐没在草场之中,不消片刻,就己经一步不离地追随在主人的身后。
劲风忽起,这样的和风吹拂在黑衣人背脊上,他望着眼前的一幕,因为冷汗而备觉寒凉……
主上不会不知道,对于一个柔弱的女子而言,十鞭子的惩罚到底有多重。
足以,夺去一人性命。
谁知道,五姑娘是否撑得过去?
当郑允赶到地牢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叫人很难忘却。她紧闭着双眸,背部倚靠在墙壁上,虽然坐着,却是身影挺拔,没有半分松散,似乎是天生的杀手,从不以柔弱姿态示人。白衣之上,尽是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仿佛一朵朵妖异红莲,绽放在她的肩胛,胸口,双臂,燃烧着众人双眼。
但是他看着,下人在一旁喊她的名字,她却已经醒不过来。
他走到她身前,摊出手,抚上她的额头,那种炽热似乎蔓延到他的掌心,烫得吓人。
他轻推她的肩膀,只见她的身子无声倒下,而那面对着他的那面灰白色墙壁之上,尽是新鲜血色,绘成一幅艳丽壁画。
她……之前只是在逞强?
不过这已经不是时机去追问清心丸的下落,他的眼神一暗,利落俯下身子,一把横抱起毫无知觉的她,直直地走出地牢去。
那些鞭痕之中交错填补,特别是她背上的那一鞭子划得太深,红色的鲜血不断地从她已经虚弱不堪的身子淌出,半响都止不住,热水与布巾不断地往房内送,她身下的毯子也换了好几张,在止住血之后,她最终也气若游丝。
那在一旁侍候的下人们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卫无邪的身子愈发滚烫起来,整个人变得更加虚弱,看起来就像随时都可能会消失不见般,那肌肤在烛光之下,白的几乎透明。
一干人等,直到清晨的时候,才终于等到床榻上的人儿退了热,昏昏沉沉地睡着,似乎根本不知疼痛。
幽幽地醒转,无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只觉得身子好虚弱,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稍一抬手,就发现背部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她咬着牙,撑起纤臂,试图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是自己的房间吗?她看见了屋内精简却不失庄严的摆设,她应该是在阎无门中吧!
只是,为何看似熟悉的陈设,却又有些陌生呢?她究竟在哪里?
无邪忽觉使不上力,眼看就要整个人跌回炕上,仿佛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要被生生撕裂!就在这时,她的整个身子,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给揽住。
“小心一点!”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的上方扬起。
她不敢相信一般,猛地扬起双眸,不经意望入那一双再熟悉不过的幽暗眼瞳之内,警觉地想要挣脱开来。
那么,这里莫非就是他的房内?!
她身下躺着的,是他的床?
猝然想起他与侍妾春色无边的地点,令她厌恶,眼底迎来一片惊痛,即使浑身毫无半分力气,却迫不及待要离开那张温暖舒适的大床,即使是狼狈的连滚带爬,也一定要离开的!
“我要回去。”从嘴边逸出这一句话,她的声音显得苍白而无力,更隐约听得出她在逃避什么,她眼波一闪,双手撑住床沿,已然要双脚落地。
“不是说不怕我吗?”郑允挑眉,眼神冰冷而嘲讽,只是其中转瞬即逝的一抹阴暗,她不曾看到。
如今的伤势,他只怕她根本就走不出去。
仿佛心事再度被他一眼看穿,她紧咬双唇,却始终没有别过脸去正视他,终于,迈出第一步。
三步不到,她踉跄狼狈的身影,清晰落在郑允眼底,最终重重倒地。
凤堡。
一道沉稳却夹杂着冷淡疏离情绪的男声,从大厅之中传出。“我说过,加派人手去找,不明白吗?”
见堂下无人回应,凤淮的眉头紧锁,俊秀脸庞之上,多了几分阴霾。“十个人找不到,那就叫一百个人去找,只是找个人而已,这么难吗?”
下面,终于有人应声了。
“少主,我们已经联络了整个江湖的人脉,在三五日之内势必是会有卫姑娘的消息的。”
凤淮冷冷望着他们,丢下一句话。“我不听这种可有可无的废话。”
“少主,我们会继续寻找卫姑娘的下落。”
“最近武林中出了多少事,都是阎无门所为,可别以为他们从不杀无辜之人这么单纯。如今她只身一人,如果遇到不测,谁来负责?”凤淮怒气相向,语气不禁加重了许多,俊容之上的神情更显得难以接近。
卫言如停下了脚步,听着大厅内的一片死寂,手中端着的朱红色托盘轻轻颤抖。
那些话,似乎都是说给她听得。什么都还不知道,她居然就因为私心,要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无邪离开三日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也不曾派人送来报平安的书信。
而眼前的凤淮,在生气。因为找不到无邪而生气,那是她所陌生的表情,那是一个那么爱笑风趣的男人,有着翩翩风度,即使遇到麻烦,也从不暴跳如雷。
如今才知,他忙碌的事,是为了找到无邪。
不知在门外伫立了多久,那手中的鸡汤,也渐渐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