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这一道夹杂着笑语的声音猝然响起,她猛地睁开双眸,转头望着那个伫立在庭院的男子。
“你姐姐还以为把你丢了,快急哭了。”他扁扁嘴,刻意夸张的神情,轻而易举让她绽开笑靥,微笑的时候,她却不禁扪心自问。
这,是梦吗?
如果是梦,他的神情声音,绝对不会如此清晰。
她缓缓扬起眉眼,迎上他含笑双眼,这个男人呵,那么爱笑,有那么多事儿值得他笑吗?
人生在世苦比乐多,忧比喜盛,愁眉原该多过笑颜。但是,她当初喜欢上的,便是这一双爱笑的眼眸,喜欢上的,便是这一个爱笑的男人。
“你变了许多。”她说出真心话。
“你却还是与以前一样。”纯真,无邪。
“快下来吧,小五。”他低声笑着,走到她的面前,即便她站在高处,他健长的身躯还是足够让他与自己正视彼此眉眼。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冷漠,那是成熟男子的魅力,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丝丝温柔情意。
下一刻,他朝她,伸出右手,等待着她。
她望着那手掌,轻轻将手置于其中,他不愿看她跌伤,握紧她的柔荑,眼看着她从高处安然落地。仿佛,还将她当成是脆弱的孩童。
说不清被那么大而温暖的手掌包覆的感觉是满足还是贪心,那一瞬间变得如此漫长,她终于直直望入那一双漆黑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趁着他还未彻底将手松开,她的眼底尽是复杂情愫,檀口微启,吐出那一个字眼。
“三哥。”
三哥,她是无邪,是卫无邪啊……
不知他是否听到她内心的声音,但只见凤淮眼底的笑意,愈发深沉起来,他最终松开了她的手,与她一同走回原路。
一路上,他都是沉默,不若卫言如一般好奇这些年来她在何处安生,她走在他的身侧,聆听着彼此的脚步声,望着那小径之上随风起舞的桃花,心中却添了几分释然。
卫言如早已在大堂等待,她将卫无邪带去偏厅,凤淮一言不发地跟随其后。她按下无邪的肩头,将她的坐席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她却是伫立在凤淮的身边,等待他坐在主人席位,才一同坐下。“你可总算回来了,晚膳准备好了。”
卫无邪望着安然坐在凤淮身边的卫言如,神情之上没有任何改变,只是隐约察觉的出这两人的身份微妙。
她默默拿起银筷,看着卫言如主动为凤淮布菜,那动作神态不似矫情,仿佛是长年来的习惯使然。她的心底突地被触动,手脚变得冰凉,然在言如笑望着她的时候,她却还是微笑面对。
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第一次发觉最好的伪装,居然是自己的笑容。
她来的,是不是太可笑?
一顿饭,吃的愈发沉闷起来,她居然觉得微笑都没有力气,看着卫言如温柔的视线,也会觉得心被无名的力量,抓的生疼。
直到丫鬟们终于走进来撤掉桌子时,她才撑起自己的身子,才过了一日,却疲惫的仿佛杀了无数人。
“要休息了吗?”
卫言如眼神明净,拉过她的手,轻轻问道。
“我有点累了,姐姐也早点睡。”她凝神一笑,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俊脸,顿了顿,最终还是喊出疏离的称呼。“凤大哥也是,我先回房了。”
一人走回屋子,和衣而睡,心却是愈发沉重起来,一直想要忘记的那些过往,偏偏再度变成张牙舞爪的妖魔,带着狂妄的气息逼近她,翻来覆去,只是陷入疲惫,却没有一分困意。
她起身,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就走入庭院之中,白天卫言如说过的话语,还隐约萦绕在她的耳边。
当时她的确是年纪小,但却不是善忘一切的。
那年,她才八岁而已。
但,是不是该从今以后,装作根本就不认得他,就当所有的,从未发生过?!
她独自打开后门,踏上羊肠小道,来的附近的草场,一人穿越半人高的野草丛,带刺的野草割破她的脚踝和膝盖,她却依旧面无表情。
直到走上矮坡,她才停下脚步,遥望着这周围的万家灯火,宛如孤独幼兽。
夜深了,灯火渐渐阑珊,世人似乎都陷入沉睡。
从小,她就不喜欢跟任何人倾诉委屈,若是觉得沉闷了,就喜欢站在高处,听着清风的声音,理清所有繁杂纷扰。
这个习惯,向来是无人知道的。
但,是错觉吗?她在那随风摇摆的野草丛中,看到他的身影了!
他的身上披着皎洁月光,一袭淡色衣袍,从矮坡的另一个方向走来,最终站上她伫立的地方。
人生的际遇多么奇特,仿佛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却还是可以遇见彼此。这就是,殊途同归吗?
她怔怔地凝视着眼前俊伟男子,眼神之中既有崇拜又有青睐,在月光之下,显得迷人而茫然,那是一种矛盾的美丽。
但他的视线,却没有留在她的面容之上,他总是令人觉得可靠而真诚。顺着他的视线,她看着他,而他,缓缓俯下身,眼睁睁盯着膝盖处流血不止的伤口。
“这丫头,开心就要笑,疼痛就要哭,你都没有感觉吗?”他替她拍去身上的尘土,望入那一双清澈眼里,没有丝毫泪光。
她的神色从容,似乎没有所谓。
他按下自己的肩头,要她坐下,好让他仔细检查那个鲜血淋漓的擦伤。他俊眉微蹙,那深深凝视的目光,是满满当当的怜惜和心疼。“不疼吗?”
在阎无门,她看过太多太多的少年,任务失败之后,尸首被丢在山顶的乱葬岗。当人命变得轻贱,伤痛就变得更加渺小,不值一提了。
有多久,不曾得过这般耐心的关怀?
她的笑意在白皙脸庞上微微闪烁,抿着粉唇,无言地着看他,正想回应他什么,眼前突地浮现的,却是卫言如清丽的面庞,与她和凤淮对望的柔情。
她猝然清醒,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不会让自己越陷越深,这般想着,她突地将脏污的双手抽离出来,离开她的身边。
那膝盖处的伤口破裂着,皮肉摩擦不小的痛楚,鲜血顺着白皙的肌肤,流淌下去。凤淮微微蹙眉,一把拉住她,她却猛地甩开他的手,不做任何停留。
“若是伤口治不好了,你的腿不能走路了,还有谁要娶你?”他低笑着问道,大步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娇小的身影,穿梭在野草之中,头也不回。
这是个玩笑,她知道的。
但她却蓦然停下来,出嫁的念头,她从未生过,那是最遥不可及的幻境。
他默默伸出手,就在要触及她肩头的那一瞬间,她却似乎感知到身后的压力,大步走向前,让他的那句话,停留在唇齿之间,清风拂过,无尽寂寞黯然消逝。
“小五,等我!”他蓦然低喊出声,加快脚步,太过无奈,这丫头,至少也听听他说的话,怎么愈发任性起来?
“该等你的人,不是我。”她痛恨自己如今看到的一切,也痛恨自己的出现,更痛恨她看不出,是否只是那些,只是过去。
白靴踩过无数碎石,凉风吹在她的伤口之上,她说得云淡风轻。“一直在等你的那个人,不是我,你知道吗?”
她不希望,在别人口中听到有关姐姐与他那么残忍的事,所以,希望他亲口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