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你睡了吗？”
整夜都睁着双眼，不曾入眠的无邪，竟然在深夜之中，轻轻听到这一句。她眼波一闪，费力地支起身子，望向那声音的来源，细细听着。
隔着那扇门，传出那一个弱弱的声音，带着几分清晰的稚嫩童音。“我听他们说，你被关在那个人的房里，以为你出事了。”毕竟，那个人的房间，胜过地牢监狱，在他看来，是最可怖的地方。
“司博，门没关，进来吧。”
她点亮身旁圆桌之上的烛台，将灰色外袍披上自己的身子，目光移向那门边，眼看着一双小手轻轻推开门，跨过高高门槛，走了进来。
“外面没人吧。”
她担心他会受到牵累。
淡淡烛光，照亮了那个男童的身影。他一袭宝蓝色衣袍，清瘦的面孔，带着几分俊俏的，稚气的神态。她在阎无门初次见到他，是一年多的事了。
他的话并不多，也不爱缠人，却是个让她喜欢的孩子，像是很多年前的自己。
此刻的他，盯着无邪的面孔，看着那张毫无改变的脸，才舒出一口气来。“小姐姐，我带来了我的宝贝，你看着它们就会好起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的那一对小小的绿色乌龟，平放在娇嫩掌心，此刻缩头乌龟正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出头来，的确憨态可掬。她凝视着他专注的神情，低声问道。“你喜欢它们吗？”
“是啊。”他空出左手，在她眼里毫无差别的两只乌龟，他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眼神兴奋。“这个是小宝，这个是小贝，都是我的宝贝。”
她似乎也被孩子面孔上的愉悦气息感染，微笑着回应。“这世上很少有人会喜欢乌龟的。”
“像它们多好呀，长命百岁，活得很久很久……”说着说着，司博停下来了，他抚摸着乌龟壳，再度变得安静。
他朝着她牵动着嘴角弧度，将两只小龟放入她的手心，神情安详地观望。
乌龟在掌心缓慢爬行，勾起心底异样复杂的情绪，她像是失了神，幽幽问了一句。“活得那么久，真的是好事吗？”
孩子随意地耸耸肩，安然道。“总比我这种，很快要死的好。”
“谁说你要死了？”
那个字，让她的心口微微酸疼着，她柳眉微蹙，扬声问道。即使是事实，她亦不忍心对这个孩子，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那个人说得。”
他难得才能见到无邪，圣女的身份在这个孩子看来，是很虚无的东西。他不清楚，为何无邪这么忙碌，一年能见到她的次数，不会超过五回。至于郑允那个男人，他也不清楚该如何称呼他，所以也就简单带过。那个男人不是他的爹爹，也不是他的兄长，不是他的叔叔，不是他的舅舅，或许他不过是被捡来的孤儿而已。
相同的，她也不知司博的真实身份，不知他是否是主上的亲生骨肉，只知道在五年前，司博就已经在阎无门了。但他比起主上挑选的那些少年来说，无疑过着不需要面对生死淘汰的安乐生活。主上赐给他一座单独的门院，派了三两个下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此而已。
司博咽了咽口水，不懂她为何而沉默，拉拉她的衣袖，轻声道。“小姐姐，你怕死吗？”
她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笑着摇头，算是回应。
“那我也不怕。”他喜欢这个女子眼底的沉静，从容不迫，仿佛这世上没有可怕的东西。
闻到此处，她的眼眸不禁染上温柔笑意，安然地迎上那张年幼的脸庞，坚决的回答。“你也会跟它们一样，长命百岁。”
她猝然有些恍惚，她在这个孩子清澈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自己。她也曾经，那么信任依赖某一个人，将他的话当作金玉良言。
“啊——”司博突地想起了什么，一脸不安，忙不迭收起两只小龟，急急跟她告别。“奶娘说不定会回来看我睡着了没，我可不能被她发现，小姐姐你病好了一定要来看我。”
她从回忆之中醒来，还未来得及回应，却眼看着他已然走出门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稍稍坐正身子，默默合上双掌，她在深夜沉淀内心太多纷乱和愤怒，那般虔诚模样，在微微烛光之下，更得窥见异样光彩。
虽说她这般的人，不配拥有任何信仰。
但她还是真心希望，司博这个孩子，不会成为第二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