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见了?”凤淮从满是刀剑兵器的暗室走出,俊雅的容颜上疲惫再明显不过,才走到大厅,听到管家在他耳畔耳语一句,不禁面色一变。
终于想起,这一日,他总觉得不安和空落落的源头,是没有看到她。
管家点头,回应。“她应该是走了。”
凤淮紧锁眉头,不信她甚至没有一声告别就走这般决绝,立刻派人将整个凤堡找遍,但还是找不到她。
管家从马厩牵了最健壮的马儿,他跃上马背,冲向凤堡的草场,但,那里没有她。
偌大的草场之上,只剩下他一人,他环顾四周,听到的却只是风的声音。
夕阳,如血,仿佛是老天爷的眼睛,流出不详的血泪。
阎无门。
“在山下玩的开心吗?”
郑允扬起唇角,倨傲地双臂环胸,似笑非笑的眼光扫向单膝跪在在他脚边的女子,好似在嘲弄她——他绝对不会让她如此轻松逃过一劫的。
她低着头不语,白衣裹着她的纤细身子,是一派突兀的祥和。此刻她虽然跪着,却是挺直了背脊,只是她藏匿在深处的无力,他还是一眼就看穿了。
“不要再让我瞧见这怯懦的模样。”
他俯下身子,动作轻柔似羽,让无邪一时无法反应,任他抹去眼角细微的湿润。
“为什么?”她抬起水眸,不解中又带着太多太多的怨怼。
为什么要将她逼迫到无法回头的绝路深渊?
为什么救回来的偏偏是她?
为什么她要被恶魔选中?
为什么!?
“去了什么好地方?说来听听。”他抬起她的精巧下颚,独特的男子气息,萦绕在她的身边,巨大的存在感,让她无法忽略。
“只是随便走走。”她垂着眼睑,淡淡回应。
他的目光突地变得犀利,一道寒光,射出无声寒意和压力。手下用力,逼得她抬起眉眼来,直视着他。“谁让你说谎的?”
她直直望入那一双阴沉眼瞳,沉默了半响,一抹浅淡笑意,浮上芙颊。“主上不也是对我隐瞒,隐瞒世上还有亲人的事实?说穿了,我不过是跟主上学的。”
“即使是有关你的消息,说还是不说,是我做主的。”郑允愈发不悦,带着一身危险的冷意,五指一分分收紧。“至少,你该庆幸,我并没有杀了你唯一的姐姐。”
无邪的呼吸,像是在此瞬停止,她扬声尖叫:“她跟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任何干系!”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我做不出来。”郑允轻拍她柔嫩白皙的脸庞,目光越过她眼底的空洞,语气轻柔,笑道。“你若还是不乖的话,多杀一个,于我没有任何差别。”
卫无邪愣在原地,她居然连抬起双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你令我太失望了。”银质面具上是一如既往的肃杀冷漠,只是那一双邪魅黑眸,已然在转眼间,变得阴沉而无情。
“违逆了我的话,就该受到惩罚。”方才的一刻怜惜似乎只是过眼云烟的假象,他冷笑着起身,睥睨着那白衣女子,不冷不热地丢下这句话。
“把她带下地牢,按照门规处置。”
守在门外的曲云合已然面色大变,若是公然违抗主上,要承受的,那便是生生的十鞭子!
单膝跪着的卫无邪,神情安然地接受这残酷的惩罚,令人怀疑她是否不曾听到主上的发号施令,还是早已下破胆子失了魂魄。
其实她听得清晰,却没有多余的感受罢了。
这世上,身体上的疼痛,永远都比不上心痛。
幽暗的地牢,潮湿的岩壁上摇晃着昏黄火光,各种令人瞠目结舌心惊胆战的刑具摆放在一边,其中充斥着沉重而又压抑的气味,似乎是血腥与腐败的合体,令人只觉得呼吸不顺,心口沉闷。
死在阎无门这座地牢中的人,有的是阎无门的冤家对头,郑允那个男人自然不会让手下一刀处死眼中钉,所以得罪他的人往往是生不如死,还有的,便是他的手下。但凡背叛他,令他不悦的,都要在这里忍受痛不欲生。
关在最里面的那个女子,正是卫无邪,她全身上下只是最简单的白色里衣裹身而已,双手被粗大的铁链吊起,垂腰黑发稍显凌乱,因为冷汗的缘故,湿透了紧紧贴在她的发顶,双颊,脖颈,背脊之上……
她,紧闭着双眸,眉头紧蹙,再也看不透那其中的清冽逼人。从清醒到昏迷,从昏迷到再度清醒,仿佛经历了几个轮回。
那黑亮的皮鞭准确无误地击上她的身子,她无力张开双眸,痛呼仿佛就要从口中逸出,但她却不愿沉吟,贝齿用力咬紧双唇,直到那泛白双唇沁出血珠来也不肯罢休。
她的心魄仿佛游离在外,带着悲悯的眼神,望着这样一个可悲的皮囊。
承受着,一次一次的煎熬。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杀人那种执剑穿透肉身的力道,一直到现在还停留在她的右手上,耳边仍回荡着剑身贯破血肉的声音——
她终于,要受到报应了!
下一瞬,她猛地从混沌的回忆之中醒来,那狠狠的一鞭从他的手中落下,凌厉地割开她娇嫩的背脊,一瞬间,穿心的疼痛教她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对面的执行者再度扬起手中的长鞭,却忽然在半空中顿住不动,已然有些不忍,只是望向身后的男人,依旧无动于衷。
郑允冷冷地瞥向她的身子,她已如秋日的落叶,再也找不到一分生机,似乎就要被埋葬腐朽,深沉的眸光瞅着鲜红的血丝缓缓地从她素白的衣衫下渗出。
她只能服从他,绝不能有第二种结果!
这般想着,他清冷眼瞳愈发漠然,似乎置身事外,银质面具之后的脸庞,是同样的毫无动容。
接下来,第四鞭,第五鞭……
那一双阴暗到了极点的眼眸,依旧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他看得出她在忍,忍耐着不出声,不呼喊,不求救,只因为清楚面对的是他。
她的傲气和倔强,已经激怒了他。
那么,他也很想看看,她到底是否可以挺得过去。
“主上,还剩下三鞭。”下属停下手,终于低声问道。
“动手。”似乎是对什么觉得不满,他的冷漠变本加厉,这世上原本就无人可以叫他轻易变得仁慈。既然她死也不愿认错,那就该承受这一切。
她已然濒于崩溃边缘,双唇上的裂口淌出血流,胸口似乎要撕裂成为碎片一般,她还来不及呼吸,那无情的鞭子再度直直击上她的肩胛。
恍惚间,她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只觉得眼皮很重,很重,压得她无法睁开双眸,看看此刻的自己,到底有多么狼狈……
她的背传来了如火焚烧般的痛楚,她的身子却渐渐地冰冷,或许,她会就这样死去也说不定,孤独地在荒野流离。
眼前一暗,她终于不支地昏了过去。
一壶凉水泼上她的面容,她依旧没有动弹,行刑者以手探到她的人中,看她是否还有鼻息。
“主上,十鞭子满了。”
但,她还活着。
就如那骄傲的花朵,绽放在贫瘠艰苦的环境,谁也无法让她失去绽放的力量,谁也无法自作主张让她凋零灰败。
那披着一袭宝蓝色华衣的郑允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步步紧逼那毫无防备同样也无法反抗的女子。
打开铁链,双手上的束缚一旦接触,她无声倒下,他伸手,接住她的身子,视线划过她的身体。
她仿佛成了一个破裂的瓷娃娃,即使粘补成最初的模样,那其中的一道道裂痕,早已变得不堪入目。她的身上,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白色里衣也早已被鲜血染透,那温热的液体,沾上他的双手,他眼神一暗,将她放在冰冷地面。
“明知故犯,是中邪了么?”他嗤之以鼻,因为她的固执。否则,怎么会宁愿受这皮肉之苦,也要前往凤堡?
她全身都变得麻木,昏昏沉沉地陷入环境,以为自己还身处凤堡,心中的冤屈苦痛纠结成河,众人唾骂鄙夷不解的眼神,不断刺伤着她。
她隐约听得到卫言如决绝的声音,想着她在内心嘲笑自己的亲妹妹居然抢夺自己的心上人,不禁嚅动干裂苍白的双唇,低低说着什么,替自己解释她并非厚颜无耻。
郑允听得不太清楚,却还是鬼迷心窍压下脸,贴在她的唇边,这才听到她吐出的真言。
“我早就喜欢三哥了,比姐姐还要早,在十年前,我就喜欢他了。我喜欢他,整整十年了。姐姐你不会知道的,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这是我第一次,想要守护一个人……”
但显然她不会知道,从未坦诚过的心事,会被这个男人听到。如果她知道,她势必死也不会开口。
无奈这是毫无意识的自我,是因为愁绪无法自解,她含糊不清地发出呓语,当然浑然不知。
面具挡住他真实的神情,只是他最终起身,那一双眸子,瞬间蒙上一层冰霜,寒冷地似乎会将人冻伤。
他一把揪住她纤细的臂膀,彷佛要将她捏碎般用力,残酷地逼她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