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渐渐浮上鱼肚白的颜色，渲染了空中的夜色，一丝一缕被黎明的光亮吞噬干净。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望着那倚靠在长廊边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这一幕似乎无人可以打扰，多年来都是一如既往，不曾改变，想到此，他不禁无言叹息。
男子身着紫色华衣，姿态从容，却并非显得此人骄傲跋扈，他的眉宇之间，是轻微褶皱，仿佛心中，还停留几许不如意。
管家一派沉着，走近他的身边，声音低沉，说道。“少主，天亮了。”
他徐徐睁开双眼，淡淡环顾四周，沉默半响时间，当现实击碎最后的昏暗天气，他才直起身来，眼底淌过些许暗淡，仿佛觉得沉重。“我又白等了一回……”
管家抬起眉眼，尾随其后。“老奴实在不知，少主每夜都在这庭内等待谁。”
“或许——”他顿了顿，眼神停留在不远处的光景之上，春去秋来，他也早已说不清，如今的心境，是否还是静候而已。他的脚步稍稍停下，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出现。”
……
今日，阎无门来了客人。
这名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他晃动着手中的金箔纸扇，俊朗面目之上，带着纨绔子弟哥惯有的轻佻随意。
“允，那位美丽的小姐呢？今儿怎么没看到她？”轩辕钦步入大厅之中，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下人，微微蹙眉，说着。
郑允一袭黑色劲装，翻阅着手中的文书，胸前是金线绣成的图腾，低调之中，却不失华丽。他总是看上去尊贵无疑，令人难以将血腥残忍，与他联系起来。
“你看上她了？”那一双冷沉的眸子愈发阴鹜，瞥了轩辕钦一眼，已然散发不悦的危险气息。
感受的到他的情绪，轩辕钦收起过度浮夸的扇子，坐上椅子，暧昧地笑道。“她不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吗？我若是看上她，岂不是乱了伦理？”
郑允的眼神变得阴鹜起来，他无声冷笑，幽暗眼瞳的神色，愈发复杂起来。“女儿？”
“记得我是三年前见到她的，这两年为何她的容貌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大改变？”轩辕钦厚颜地继续打探着虚实，毕竟江湖上对阎无门圣女的揣测，实在是太过离奇，还不如他亲自问个清楚。“圣女的名号，好像是真的？”
“我没有耐性满足你的好奇心。”郑允头也不抬，态度疏离冷淡，但轩辕钦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轻声叹气道。
“可惜了，一株上好的兰花，本该生在清泉深涧，而不是炼火地狱呐。”
“你可以滚了。”他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听他怜香惜玉的长篇大论，郑允猝然站起身子，将手中的文书握紧，眸光冷漠。
连一杯茶也吝啬施舍给眼前这个男人，他要轩辕钦闭嘴。
“有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养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一不小心，这朵可怜的小花，就会被你吃干抹净——”男子哈哈大笑，做了个辣手催花的手势，他清楚眼前的郑允，无人看过他的真面目，很不幸，他看过。
要是那朵小花知道，这个收养她的男人，不过才二十八岁，也一定不敢置信吧。
“废话连篇！”
上好的青瓷茶盖，猛地迎面而来，差点毁掉他引以为荣的俊秀容貌，轩辕钦面色一沉，急忙闪身，只能讪讪地转移话题。
他可不想惹恼这个男人。
轩辕钦小心翼翼地走向茶几旁，慢慢地品着茶，淡淡问了句。“对了，你似乎不曾跟我说起她的真实身份，是个孤儿吗？五年前你在半路上捡到的？”
郑允的脚步稍稍停下，眼波一沉，他的声音中，依旧听不出一分情绪。“她姓卫——”
“魏？还是卫？”
他的疑惑好奇，并未得到对方的应答。此瞬两人之中尽是一片死寂，轩辕钦白净面色之上的笑意，僵硬定格。
“你说那个卫？”他的心一紧，不敢置信地锁住那一道俊挺的背影，继续追问。“她是卫家的人？”
“为了复仇吗？还是，为了你的野心？”
郑允的眼底宛如深潭，冷冷望向门前的光景，他的双手紧了紧，不疾不徐地丢下一句。“当然有我的理由。”
夜深了。
床上的女子，一袭素白里衣，她睡着，指节动了动，呼吸急促，一点也不安稳。
那些梦魇，总是纠缠不休，她不停翻动着娇小身子，眉头紧蹙，却无奈呼喊不出半分声音！
三年前的那一夜，她第一次杀人。
她身子僵硬，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那些杀手身手利落地了结素未谋面的一条条性命。而主上端坐在一旁，冷漠地观望。
长发在黑夜之中无声舞动，阻碍她的视线，让她有种逃避的感觉。
她该逃离，转身就走，但不能。
“让我看看你这两年来练习的成效。”那个男人的视线落在血雨腥风之上，并未看她，她却全身紧绷，无法动弹。睁大双眼，握紧手中的短剑，她用尽所有力气，迈了一步。
“不是说，要活下来吗？杀了他们，你就能活着。”男人微微眯起黑眸，眼神愈发阴鹜起来，眼前不远处那些血泉喷涌和嘶吼痛喊，不过是最平凡的风景。这一句话，只是提醒，不是警告。
提醒她，接下来该选择的路而已。
就在那一刻，右侧冲出来的那个男人，手中的长剑猛地刺向她的胸口，她眼神一暗，闪过一击。如果……就这么死去，甘心吗？
什么都没有做到，没有报仇雪恨，就这样死去，她不甘心！
那一双清丽眸子，仿佛在瞬间变得赤红，右手腕紧执的利刃，飞速划过自己眼前。
那陌生男子的扭曲面容，狰狞神情，离自己再近不过。却在瞬间，痛呼出声，跪倒在地。男人脖颈的那道口子，喷洒出新鲜血液，带着炽热的温度，飞洒上她的身子。
她愣了愣，摇晃着急急后退了几步，才发觉体内似乎传来什么异样的感觉，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吸光，只剩下一具空壳。
她来不及去看主上是否投来欣赏目光，垂下头，将目光移上腹部。
那里插着的，是一把长剑，一阵阵令人疯狂的真实疼痛，也正是来源于此。
她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将长剑拔出，紧紧用双手捂住那个伤口，却无法阻止血流如注。
“看到了吧。”主上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用力扼住她精巧下颚，要她的视线直直锁在那气绝的男子身上，无法逃避方才的事实。他凝视着她眼底的血肉模糊的场景，银色面具越压越低，淡淡气息萦绕在她的耳边。风声阻隔他接续的言语，只在最终缓缓飘送下尾句。“是你杀了他。”
这一句话，让她来不及细想自己身上开始背负的孽障和罪恶，失去所有意识，倒在他的怀中。
梦，结束了。
她缓缓睁开双眸，眸光闪烁着微光，安然而沉寂。
原来发生了，就很难遗忘。
而重生的那个人，不再是从前的自己，而是阎无门的“圣女”，世人眼中最无情阴暗的魔女。在子夜时分，在夜黑风高的时刻，当漫天飞舞着妖异艳丽的无双花花瓣，从黑暗角落缓缓走出的那个恶魔，只为了索人魂魄！
阎无门的人，一律都称呼她为“五姑娘”，似乎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五年来，她仿佛都快要忘记自己的真实名字。
她，是卫无邪呀。
这世上，是否还有那么一个人，还记得她是谁么？
她这般想着，无力闭上双眸，心底只剩下无声苦痛，纤细身影缓缓蜷缩，却不见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