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抬眸，不敢置信，这么晚了，等待在正门的人，居然是卫言如。她伫立在风中，弱不胜衣，让她看的心惊胆战。
她的身子不如以往，如何受得了这夜风寒意？
她连忙脱下身上的衣袍，披在卫言如瘦弱的身子之上，五年前的卫言如也称得上是京城的美人，及笄之后，卫家的门槛几乎被贵族踩破。
“我不要紧，还没用晚饭吧。”卫言如为之一振，却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眼望着她伸出双手，将衣襟紧紧拉扯住，以自己的身子替自己挡住门口的冷风。
“我在外面客栈吃过了。”无邪笑着摇头，其实她根本就滴水未进，扶着卫言如缓缓走入她的房间，她才默默坐下。
“小五，姐姐想问你，这五年来，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过活？我都以为你已经……”
卫言如细细打量着无邪的面容，其实这些年来，她变得不多，依旧是那一幅清灵模样，跟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一般干净。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她更加适合无邪这个名字，她将暖茶推到无邪面前，看她抿唇喝茶的姿态，耐着性子问道。“不愿告诉我吗？”
这样的女子，如何会在五年间变得她都认不出来呢？她似乎还是以前那个小妹，却又隐约有些陌生。
“以为我已经死了，是吗？”是啊，她到底是过着何等的生活，这样活着，或许比死更痛苦，而且——永无绝期。
她微怔了怔，喝茶的动作稍稍停顿，知道她逃不过的，当然要费心解释。
“我遇到了一个仁厚的人，他将我带回府中，抚养我，待我很好……”说着她不擅长的谎言，她却努力说到尽善尽美，毫无破绽。
她抬起眸眼，绽唇一笑，眸子内的柔和光华，似乎无懈可击。“吃的是精致的膳食，穿的是柔软的衣料，睡得是温暖的床铺，过的是安乐的生活。”
“那个人，待你当真如亲生？”卫言如想当然地将那个恩人当成是上了岁数的老爷，她向来是个拥有单纯而干净想法的女子，心境宛如夏日平静湖面。
她仿佛再度看到那一双阴鹜而邪魅的眼眸，不禁背脊发冷，藏在宽大袍袖之中的双手，紧紧握住。“是，他教我如何做人，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如何成为有能力的人。”
“是么？”她喃喃自语，垂着眉眼，心中多了几分温暖，至少小妹没有受到任何苦难。这般想着，她也便释然许多，不禁轻笑出声。“那真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她麻木地说着违心之论，眼底的微光轻轻闪烁，就那么望着坐在不远处的女子，视线久久不曾收回，这座庄堡的一景一物，都尽数落在她的眼中。
如果当年救她的人是三哥，那么，她就不会遇到那个人，不会过上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也会……跟姐姐一样幸福的活着。
“这样，我就放心了。”卫言如轻点螓首，垂眸品茶，却不知这一句话，这样自若的姿态，早已让无邪的心，被掏空了，再也无法完整。
无邪定定地望着卫言如，嘴角笑意不曾褪去，眼底却添了几分黯然。
她，是她的同胞姊姊，五年前的灾难之后，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她故作平静，仰起头，眼波一闪，微笑着看她，心头的暖意，缓缓淌出一条溪流。
卫言如走到她的身边，任由她伸手圈围住自己纤细腰际，将脸贴在她的胸前。她看不到无邪对三郎的依赖和情愫，或许一切都只是她的多心。
“无论姐姐拿走什么，你都不会讨厌姐姐的吧。”卫言如从沉思之中清醒，细长的眉眼处划过更深的情绪，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迹，柔声问道。“之前我们很要好的时候，你是否还记得，你这么说过？”
苦涩在心头蔓延，卫无邪汲取着姊妹身上的体温，感受着她身上淡淡香气，无言以对。
她的笑意在嘴角灿烂如花，下一瞬，点头，允诺。
这一日，她没有看到凤淮。所以，那一夜的承诺还是玩笑，她也无从问起。
独自走回庭院的时候，已然察觉到树上有人，她感知到往日熟悉的味道，眼神变得犀利，猝然抬起眼眸，那一如既往潇洒躺在枝桠之上的人，正是曲云合。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毕竟，出身阎无门的杀手，要找一个人的藏身之所，并不困难。
“你呀！”他从树下跃下，双手重重按在她的肩头，直直望着她，神情凝重，仿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就要大难临头了，知不知道？”
“师兄，怎么了？”
她掩住方才纷杂情绪，回应一句，却也并不多问。曲云合收起素日笑意，大男孩般的面容之上，只剩下肃杀。“主上在今日回来了。”
她猝然心一紧，主上离开阎无门，向来要超过一月时间，这次实在是太紧迫。她垂眸，眼底的神色无人看透，原来她无法预料他的行踪。“怎么会这么快？”
曲云合猛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身前，低声说道。“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
她却伫立在原地不动，仿佛木雕泥塑一般，缓缓抬起眉眼看他，淡淡吐出三个字。“我不能。”
曲云合望着她眼底的黯然，依旧摸不到头绪，不懂她为何偏执，不禁斥道。“小五，你疯了吗？才下山几日而已，你就不记得阎无门的规则了吗？”
“师兄，再给我三天，就三天。”她明白，却微笑着，要求他放开手。
“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是主上会不会给你时间——”曲云合的话音未落，却隐约看到她的眸光闪耀着不凡光华，仿佛是因何而动容的姿态。
在阎无门的那个她，从来不是这样的。
“师兄，我等了五年，就为了如今，要一个答案。”她的心中百转千回，无数个日夜，她只为了一个人。眸光一灭，只剩下肃然在其中深沉翻腾。“这三天，我会留在这里，希望你不要阻碍我。”
曲云合听着她这一句承诺，因为她的执着，却不禁皱起眉头来，默默松开了对她的束缚。
“三天期限一到，我自然会回山上去。”她的笑意那么淡，在月光之下，仿佛是一层面纱，他有瞬间看不透她的真实面目。
他不忍，看到最后的结果，语气沉重。“何必自讨苦吃呢？”
她垂眸一笑，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老天给她的时间实在太少，她怕来不及，所以才会义无反顾。
“你真傻。”他猝然转身，丢下这一句，但是为何他觉得，她活得更有自我，傻得值得呢？
“我知道——”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自嘲地牵扯嘴角，环顾着周围的夜色，这个地方，她还能留多久？
会有人，挽留她吗？
明日，处境会更加艰难的罢。
她不知凤淮何时才能回来，其他人都会对她不利，但她不在乎，她的答案，在他那里。
……
卫言如为人和善，这五年来，几乎每一个下人都暗中将她和少主凤淮配成一对，当看到半路杀出不怀好意不知好歹的卫无邪，自然都站在所谓“弱者”和“正义”的那一边，每个人的箭头，早已对准了她！
她已然，成了凤堡之中最大的罪人。
罪名是，勾引自己的姐夫。
那是，不伦之恋。
清晨，她静候在凤淮居所前的竹林，等待了半个时辰，还未看到他的身影。视线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她轻轻叹气，想必，昨夜他根本就没有回来，她这般想着，精致面容之上不禁染上几分失落，背转过身，一步步返回。
“少主走了。”
她的来路，被那三五个妇人堵住。
她的耳中落得这一句，她冷冷淡淡地抬起眼眸，望着她们，沉默不语。
她们向来就早已把卫言如当成是当家主妇，更是无法容忍以姿色魅惑少主的狐狸精，自然语气愈发尖酸刻薄。“还指望少主来亲自看你吗？”
好几双手，直直地指向她的鼻尖，每个人的眼神都令她觉得愈发孤独而难受。“没有出面赶你走，那是因为不要你太难堪。要是知趣，你就应该自己走，真想不通，卫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恬不知耻的妹妹！”
“如果卫小姐的双亲在地下有知的话，肯定也会跳起来指着你的鼻子骂——”
她闻到此处，心中激起太多太多比愤怒还要强大的情绪，眸子变得愈发阴暗，让她不由自主地蓄起手中力道，只要她拔下发间利刃，不消一刻，她就可以不必再听到这些难听至极的声音！
她默默伸出手，抚上发间银色发钗，那一刹那，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