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去姐姐那里的话，她还剩下什么？
直到她踏出庭院，他也没有追出来，她轻笑出声，笑到心头泛出苦涩，她已经找到答案了。也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一旦决定了，就绝不会拖泥带水，这就是她。
当清晨第一缕晨光，落在这一间屋子的时候，平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睁开双眼，眼珠稍稍转动，望向身侧的丫鬟小菲。
“卫小姐，你醒来了？”
“嗯。”这一夜，她没有做梦，也没有在鬼门关走一回的经历，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小姐想吃些什么吗？奴婢马上去准备。”丫鬟心生欢喜，直直地说道。
“小菲——”喊出丫鬟的名字，卫言如的眼底流露出想见谁的情绪。
小菲却猜错了，回应。“你是问少主吧，少主在这儿等了一夜，方才才被管家叫出去。”
她轻轻摇头，发觉自己的体内，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却是不失炽热的暖流，支撑着她说下去。“我要见她。”
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来到卫言如的面前。
醒来之后的姐姐，并没有变得沉默，也并没有疏远她。她的安然，落在卫无邪的眼底，才是最大的伤痛。
“小五，这些花儿可真美，去哪里买来的？”卫言如倚靠在朱红色的软垫之上，安静地望向那一个娇小身影，轻声问道。
她没有回头，依旧摆弄着手中三支艳蓝色花朵，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插入白瓷花瓶。“你喜欢就好了。”
“嗯，很喜欢，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鲜亮夺目的兰花。”卫言如眉间染上淡淡哀愁，无奈说不出更多的话语来赞美。“它好特别。”
卫无邪眼波一暗，纤细手指轻轻拂过花颜。这是瑞阳兰，是花市没得卖的花儿，它生长在无人的悬崖，常常在黑夜中盛开。听说，有一种古老的说法，只要在黎明找到一朵瑞阳兰，当作礼物的话，就可以给对方带去平安快乐和幸福。
她就是这么一个自作主张的坏丫头，如果还有选择的机会，就不要再当同胞姊妹了吧。
目光无声透过宽大衣袖，隐约可见那其中手肘间擦破流血的伤口。昨夜，她在悬崖边忍受一夜的刺骨寒意，寻觅到双眼发黑，差点坠落，粉身碎骨……
这些，都是她迟到五年作出微薄的诚意。
“我离不开他。”沉默一会儿，卫言如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
她的视线掠过卫无邪手边还带着露水清亮的兰花，扬起唇角，淡淡微笑，一如既往，高雅而平和。“本来还以为你过的不如意，如此看来，我也不该继续挽留你了。”
“姐姐，你不要我了吗？”其实早就猜到了结局，只是听到卫言如的这些话，心中难免还是觉得失落凄绝。她眼波一闪，缓缓回过脸，眼眸内尽是清冷。
“小五，你在说什么？”卫言如仿佛被那种眼神猛然刺伤，但最终还是无法舍弃对三郎付出的情意，她别过脸去，说道。“我无法自私地将你留在凤堡内……”
“你真的要赶我走？跟他们说得一样？”笑意在白皙脸庞之上一分分消失，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
卫言如不再看她，怕自己会动摇，语气虽然轻缓，却已然坚决。“或许那一夜教会我珍惜眼前的幸福，我什么都不想，不想复仇，不想将你我卷入更大的风暴之中。既然我们已经找到彼此，那么，继续我们的新生活，未尝不可。”
“那家人对你不是很好吗？”话锋一转，卫言如企图为自己找到不太难堪的台阶，说服自己小五离开自己和凤淮，也同样活得安乐。那么，她便不必太过自责。
“如果我说不好呢？”卫无邪突地轻笑出声，笑意之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冷漠，她这般的神情，是卫言如从未见过的。
卫言如读着她冰冷无绪的声音，突地打了一个激灵，为何隐约觉得心情沉重？
她的呼吸似乎在瞬间变得困难重重，她睁大了清冽水眸，面无表情地吐露自己的心声。“如果我说那个人对我不好，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虚伪的谎言，你会要我吗？你会不顾别人的流言蜚语，不顾他们的冷眼讽刺，一味的相信这个五年都杳无音讯的妹妹，你会出自真心，挽留住我吗？”
“小五，别任性。”卫言如紧蹙眉头，从前的无邪从未顶撞过自己，为何如今却是满身带刺，竟也说不得了？！
闻到此处，心，顿时变得空洞。她这么做，在姊妹眼中便是任性，她只是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地方，原来也是错。
故作轻松地挑眉，她转开视线，她的笑声，听来带着太多悲恸。“你终于要推开我了吗？”
如果她乞求，如果她恳求，将所有的尊严抛开，是否就可以得到同情，也得到挽留。
那，当真是她想要的吗？
又要……该死的，又要重新揭开身上的伤疤，感受那些异样的眼光吗？
“你——”卫言如用力撑起自己娇弱的身子，想要伸手拉住无邪的柔荑，她却是一闪身，退后了几步，不让她继续接近自己。
那一段距离，是疏远和防备。卫言如迟疑着，不知她为何像是受伤的野兽，她的背影，那么孤单。
“回去吧，回到救你抚养你的那个人身边去，那儿也同样是你的家。”卫言如最终说出的，也只能是这些，胸口传来的闷痛，竟也找不到来由。
“那么你呢？”那看不清此瞬表情的女子，平淡至极地问道。
卫言如扶着床沿，平静笃定地说。“我还会等，等三郎回心转意。”
她的眼神一暗，见无邪毫无回应，怕她还是不愿退出，试着说服她冲动的念头。“而你，对三郎只是一时的迷恋，女儿家常常会有这般的情愫，但那不是真正的感情。你会找到另一个男子倚靠，但三郎不行。”
“我懂你的意思，话说得再多，就会露骨难听了。”伫立在窗边的女子，仿佛视线依旧落在庭院之中的美好春景，环抱着双臂，黑发轻轻飘扬。
“小五，你不会恨我吧。”
“这世上虽无太多挚爱的人，但我也不会将仇恨随意施加在亲人的身上。”背对着卫言如，无邪的眼眸已然变得阴沉幽暗，仿佛深夜的颜色，她恍若变了一人，全身都是森冷决绝，却又毫无所谓的调笑口吻。“我们两个可以死里逃生，是多么不容易。”
她的心中有不少酸楚，她要的答案，只是这世间是否还有人在乎她的感受。是否还有人，不会再抛弃她而已。
一听见卫言如的声音，她就竖起浑身硬刺，手忙脚乱将蓄在眼眶里的泪意抹掉。
“你知道其他三个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她淡淡瞥向一侧，语气之中夹杂着一种莫名情绪，只是单单听着，都让人觉得很不好受。“我想你不知道。”
“但我知道。”
卫言如愁眉惨淡，努力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还是哑口无言，根本就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自私。她根本就，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字。那种心情被她左右、忽冷忽热的打击，到现在仍在胸臆里存在，不问个清楚明白便无法释怀。
其实，当年她并未亲眼目睹一切惨况，但无邪，才是那个深受伤害的人吗？
她，其实不敢问下去。
深吸一口气，卫无邪垂眸一笑，她在这个世界上敌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树敌。
“我会过的很好，不用担心。”不忍看到自己更加狼狈的模样，说完这一句，她掉头就走，毫不迟疑。
终究还是无法停留在这么温暖的地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小姐，快用早膳吧。”半响之后，小菲端着温热的清粥小菜进屋，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托盘放落床头茶几，这才发觉卫言如似乎想什么入了神，下一瞬，已然掀动被子，想要下床去。
她急急阻拦，无论如何也不放卫言如离开床榻，若是卫小姐出了什么事，她可逃不开干系。
“你醒了。”
凤淮处理完手中的事务，才走入这屋子，看到地却是一脸惨白的卫言如，除了病色之外，更多的是焦虑不安。
他轻轻扶住她的肩头，眼望着手下纤细柔弱的女子。
“我的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抬眸默默望向凤淮的方向，她的神情变得复杂。方才小五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她却说不出，为何而失落，为何而难受。
凤堡的正门。
卫无邪重新恢复了第一日的男子装扮，微微紧抿双唇，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生留恋，没想到当真要离开，之前的每一刻都会令她觉得难舍难分。
那一日的红色花雨，他第一次牵她的手，那一夜的漫漫长路，他第一次背着她回来……
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她没有可去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她很辛苦。
能不能，来留住她？
就算那夜的膝盖在流血，所有人都不当成一回事，这世上能不能至少还有他一个，来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