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他不是找我的,有些抱歉的笑道,“我相公还没有回来!”
他眼中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声音却异常的坚定,“我是找你的。”
找我?疑惑的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找我,早在十天前,他如同一具死尸一样横在城楼上,对我不理不睬,事后因着白持的关系对我虽不似之前那样完全的漠视,却隐隐含着一丝不屑。
记得当时我还愤愤的对白持说,要么他是人中龙凤,要么则是自大狂。
此刻他正笔直的站在我面前,昂首挺胸的姿势任谁都不能置疑他军人的身份,他似乎有些紧张,不大敢正眼看我。
见他那么拘束,我反而放开了,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请他坐下,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我也不多做坚持,或许有的人天生就觉得站着比坐着舒服吧,只是这样需要抬头看他,有点辛苦倒是真的,扯了一个笑容,“有什么事吗?”
短暂的不适后,他突然镇定下来,抬眼看我的眼神十分清亮,闪动着某种近乎狂热的热切光芒,我暗暗称奇,这人果然非等闲之辈。
他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们是军人,我们的生活应该是剑指长空,马革裹尸还,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奢靡堕落,像个酒囊饭袋一样。”
语气不急不缓,显然是酝酿很久的话语。尽管如此,我还是看清了他脸上隐含着的一丝愤怒,他的言辞渐渐激烈,双眼闪动着两簇火苗,兹兹的燃烧着,“这样行尸走肉的生活对于堂堂男子汉简直是无上的耻辱。”
心中有些眉目,却佯装不解的问道,“那将军的意思?”
他轻轻嗓子,声音反而平静下来,但细看不难发现,他在拼命的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每字每句都极其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引燃了心中的某个危险的火种。
“我希望能够与朝廷决一死战!”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道,每个字都说得及其有力,似乎想要刻进我的心底,也想刻进他的心底。
我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挑挑眉,“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所有将士的心愿?”
他面色一僵,沉默不语的站在那里,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严肃的说道,“既是代表你个人的意愿,我不能答应。”
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固执的站在那里,似乎以为那样就能坚持什么。
我心道,原来是个好战分子啊!不过此刻他的请战愿望恰好顺了我的意,只是若只有他一人有这样的想法断是不行的,而且,不着边际的扫过他沉思的面孔,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否解决这一难题。
他蹙眉在思考着什么,神情分外的专注,我没有打扰他,身体向后一倾,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其实没有多长时间,只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我比较容易犯困,竟然差点睡着了。
他说:“虽然别的将士不一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愿意一试,毕竟大部分的人都怕死,尤其是他们在享受了吃喝玩乐的乐趣之后,更是对生存有着无限的留恋,既然怕死,那么就好办了。”
他的声音异常坚定,铮铮作响,有如金石之声,弄得我睡意全无。
赞许的一笑,真是个不错的苗子,眼光锐利,能够发现一切可以利用的缺口,见缝插针,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
别人那么严肃,自己总不能还像堆烂泥巴一样吧,不着边际的直了直身子,虽是在笑,却是十分的认真,“你叫什么名字?”
“霍卿然!”他的背挺得笔直,一字一句的念着自己的名字。
“霍卿然!”我喃喃的重复着,“好名字!”
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起这个名字的人定不是普通人,看向他清秀得过分的眉眼,突然间对他的出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随即问道,“你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他脸色突然一白,似乎想到了某种不堪回首的往事,眼中闪过巨大的痛苦,原本清秀的脸也渐渐扭曲,甚是骇人。
我知道问错话了,连忙改口,“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他摇摇头,缓缓启口,刹那间眼神中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家父曾是朝中武将,现在家中已无亲眷!”
姓霍,又是曾经的朝中武将,莫非……
“霍启刚!”我大惊,那不是与父亲齐名的前战神,朝廷的标志性人物?杨骆冰也是在两年前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代战神,而霍启刚也就真的成了神……因不满皇后专权,联名朝官上书废后,被拒,怒而辞官归田,不料途中遭遇昔日宿敌迦南突袭,全家十三口蒙难,无一生还,更为奇怪的是,前来收尸的当地百姓,唯独不见霍启刚的尸体,有人说他羽化成仙,成为天上的星宿,有人说他尚在人间,还曾见过他……
倒是安琪儿不计前嫌,举兵攻打迦南为他报仇,在这场战役中,杨骆冰骁勇善战,战功彪炳,成为新一代战神……
那自是后话,收起了自己的遐想,我转而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卿然。
只见他的眼中笼上了一层怎么也化不去的沉痛,巨大的悲哀深深的攫住了他的心,连带他整个人都蒙上了沉沉的死亡气息。许久之后他艰难的点点头,声音因为压抑变得暗哑,“正是家父。”
我更加疑惑,“传说不是霍家十三口全数蒙难?怎么你……”
“我是父亲的独子,父亲在上书之前就料定此行凶险,将我强制送走……”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突然开始同情他的遭遇,一夕之间父母亲眷全数归天,那种如同被抛弃,举目无亲的痛苦我虽不曾经历,却能够理解。
只是一瞬间,他脸上的哀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眼中的光芒嗜血而又凶残,冰冷而又无情。
我突然觉得天更冷了,忍不住想要打哆嗦,这时耳边传来他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也正是如此,我才知道那些匪徒绝不是前来寻仇的迦南人。”
我万分配合的问一句,“那是什么人?”
“呵呵!”没有预兆的,他突然发出一声恐怖至极的冷笑,吓得我一大跳,“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根本就是奸后为铲除异己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可怜我霍家十三口……”
虽有些吃惊,却也在情理之中,自古无毒不丈夫,我相信安琪儿做得出来,尤其是对于霍启刚这样顽固的眼中钉。
我看向他不像有假的表情,为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多打听一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眼神渐渐飘远,似乎在回忆某种被压制在大脑深处不愿开启的往事,神情痛苦又带着几分迷离,“那天,父亲下朝后把我叫到书房,对我沉重的嘱咐了许多事,当时我就觉得情况不对,问是怎么回事,父亲又不说。直到他提议让我去他的一个旧时门生那里,我就彻底发现事情的不对,也就留了个心眼,当父亲让他最得意的副将带我离开的时候,我假装顺从,路上却偷偷的跑回来了,也得知事情的真相。虽是个文人,可是作为战神霍启刚的儿子,我当然不肯走,父亲无法,只得将我劈晕了,让副将捆走……”
“副将是父亲最忠实的部下,将我送到安全地方后就背着我折回去了,他不知道,我偷偷的跟在后面,也亲眼目睹了一家十三口死在妖后的毒爪下……”
“你的意思是说,替你死的那个是副将?”
他痛苦的点点头,“副将与霍家,名为主仆,实则请同父子手足,他连夜赶路,赶到的时候家人已经遇袭,父亲拼死保护我的母亲和众位姨娘,奈何匪徒人数众多,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倒在血泊里,副将也身中数刀,为了不让父亲的尸首遭到敌人染指,杀出一条血路,拼着最后一口气背着父亲的尸首狂奔数十里,将父亲的尸首抛掷悬崖,这才自杀身亡……”
“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当时我就恨,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勤学武艺,这样也不会窝囊的躲在草丛里,眼睁睁的看着双亲惨死,却无能为力……”
突然他的声音变得凄厉恐怖,眼中盈满嗜血的红丝,“我记得那双眼睛,更不能忘记他手中染上我所有亲人鲜血的剑,当年我以为他是迦南人,所以想参军报仇,希望能在战场上遇到,将他碎尸万段,以报血海深仇。父亲生前与晋王交往甚密,我就想着投奔晋王,哪知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迦南已为朝廷所灭。本想离开军营,奔赴迦南去找寻那个灭我亲眷的人,奈何战端又起,这次是朝廷和晋王,朝廷兵强马壮,又有神兵利器,我军连连失利,所谓的战争早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看着昔日的手足一个个倒在身旁,我知道很快就会轮到我,天生的骨气不允许我当逃兵,只好日复一日的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直到那天在战场上看到了中路的副将,虽然面容完全不一样,我还是第一眼认出了他,那双多次出现在我梦中的眼睛,到死我都不会忘记,而他手中的那把剑更是证实了我心中的想法,他居然混迹在朝廷里,或者,那件事根本就是朝廷策划的,否则他为何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