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人都到齐了,我才慵懒的起床,待看到身旁这个丑得让人做噩梦的男子时,我也禁不住惊叫出声……昨夜月色朦胧,尚且看不清白,今日这一看,着实吓死人了,是头猪我都比这容易接受些。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汉一骨碌从床上爬下,哭嚷道,“饶命啊,是小姐勾引我的!”
我很想叹气……我的品位有这么差吗?
“究竟怎么回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此刻也咆哮起来,狠狠的一耳光抽在我的脸上,嘴中一热,有液体沿着嘴角流出……
该不是我的口水吧,我本能的用手抹了一把……嫣红色,看来是血!
我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却被所有人骤然惊恐的目光给惊呆了。
“这,这怎么回事?”六夫人率先尖叫起来,指着我连连后退,“她的眼睛……”
所有人都指指点点,争先恐后的往后退,除了父亲,母亲,安琪儿,大哥依旧站得笔直,动都没有动一下。
我不解的看向母亲,却只见她面色苍白,双手不停的颤抖着,看着我,神色复杂,我这才觉得情况不妙,本能的抓住柜台上的那面铜镜……
“嘭!”镜子应声而落,发出巨大的声响,突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那天四夫人匆匆的跑掉,不是因为怕母亲,而是怕我,因为我有着一双迥异于别人的冰蓝色眼眸!
“将二夫人和三小姐锁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探视!还有,这件事谁也不许传出去,我若听到半点风声,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了。”父亲冷冷的吩咐完拂袖而去,其他的人也跟着跑掉,唯恐落后。
只有安琪儿最后回过头来,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眼。
房门被带上落锁,原本拥挤的房间突然冷清起来。
“娘。”我轻声叫着,虽有疑问,但此刻更担心她的健康状况。
“我没事。”母亲轻柔的笑笑,这笑容虽淡,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释然,她拉着我坐到床头,拿起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我的手臂,直到露出鲜艳的守宫砂,再次笑了。
彼此心照不宣,我默默的看着母亲细心的动作,这一刻我终于清楚,即便母亲爱着我,又恨着我,却总是爱多于恨。
“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帮我穿好衣服后,母亲温柔的说道,口吻像是往常那般征求我的意见,我点点头,等待母亲的讲述。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长得很漂亮,她有一个温柔善解人意的母亲,也有着一个武痴父亲,她的父亲为了练武抛妻弃女,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后再次回到家中,妻子已死,于是他开始照顾这个女孩,女孩很高兴,以为得到了久违的父爱,可是有一天,当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的父亲突然来了个朋友,那个朋友武功高强,有一套女孩父亲觊觎已久的绝世剑谱,然后那个朋友跟女孩的父亲打个商量,说让女孩陪他一晚上就把这套绝世剑谱让给她父亲……”母亲说着说着,突然满面悲怆,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我不知怎么安慰她,直觉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她的父亲不知道这个晚上给她造成了多么大的创伤,女孩仿佛是陷入了噩梦中,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康复,康复后的她毅然决定卖身入青楼,他的父亲没有拦她,只是给她一个令牌,说若有需要就去罗刹门找他……”
我的心渐渐收紧,纠得生疼,可我知道母亲的痛苦更甚,看着她那苍白的面容,我祈求她不要说了,可是她却固执得不肯放弃,“女孩收下了令牌,那是她用贞洁换来的,不是吗?于是她自甘堕落,成了青楼的头牌,远近闻名,没有人知道,她这么做不过是希望能够摆脱那夜那个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娘……”我低声叫着,企图唤起她的注意。
“后来,在灯红酒绿,在男人堆里,女孩终于不再恐惧那夜了,渐渐的女孩也有从良的打算,后来她遇到一个胡人,那个胡人有着一双让人敬而远之的冰蓝色眼眸,但是女孩不怕他,因为所有的人中只有他切实将女孩捧在手心里,让她一度尝到了温暖的感觉,胡人承诺会给她赎身,可是没想到胡人才离开,老鸨就让当朝宰相给她赎了身,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等胡人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嫁作他人妇,后来女孩怀孕了,她忐忑的生下孩子,却发现孩子竟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母亲看着我,双瞳带着温柔的笑意,瘦削的指尖轻轻的拂过我的眼睛。
“娘……”泪水潸然而下,我看着母亲嘴角的笑容,心中越发苦涩。
母亲从腰上掏出一把镶金的匕首,细细的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然后将它递给我,“这个你拿着,若是他日见到一个和你长着一样冰蓝色眼眸的人,他就是你的父亲……”
“娘,你……”我也知道安天成自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女,可是要真的面对这样的结果我还是禁不住感到无力。
母亲亲自替我将匕首别在我的腰上,然后对我温柔的一笑,轻轻的擦干我眼角的泪水,抚摸着我的脸,“转眼间,我的月儿已将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看着母亲熟悉的容颜,我握了握腰间的匕首,暗自下了决心,即便牺牲所有人的性命也要救出母亲,不惜一切代价!
下午,落锁的门开了,我抬头一看,是父亲最信任的侍女梅香,她手中托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两个小瓶子,憎恶了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快点上路!”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安琪儿,我猜想这该是父亲的主张,斩草除根,不留一点儿痕迹,可是安琪儿断不会让我们死得如此的容易。
我的猜想没错,就在我们要伸手拿过毒药的时候,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透过门缝,我看到了面色不善的安琪儿。
梅香看到她先是愕然,接着恭恭敬敬的行礼。
安琪儿向旁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个侍女娇喝着打掉我们手中的瓶子,蛮横的将我和母亲往外拖。
果不其然,我们来到供着不少排位的祠堂,看着神架上熟悉的灵位,母亲没有经提醒就跪下,我也跟着跪下,过一会儿父亲和大哥也来了。
“开始吧!”父亲面色不善的落座,却又隐隐无可奈何。
“严红艳,是你自己交代还是让我逼供?”安琪儿走到母亲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色倨傲。
母亲回看着她,嘴角轻笑,“我自己交代!”
接着母亲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所有的经过,自始至终她的嘴角都挂着安详的笑,似乎不是在忏悔,而是在讲着好笑的笑话。
而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般放下一切的安详更像是……遗像!
安琪儿娇喝道,“带进来!”
门外被拖进一个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细看那人的眉眼间顿觉有点熟识,却不知在哪里见过,倒是母亲先惊叫出声,“奶娘……”
我这才记起,这人不是我那一岁之后就不曾见过的奶娘是谁?
“娘,大娘害你们的凶手就在面前,今天我就要亲手为你们报仇!”安琪儿端跪在正前方,她的声音响亮,传遍整个祠堂。
再站起来时她手中已经多了把软剑,直指着母亲的心口,我刚要动作,突然看到母亲的温柔的偏头看向我,她的嘴角赫然流着嫣红的血!
“娘!”我惊叫一声,接着母亲的身子渐渐软下,我毫不犹豫的一把接过,将她拥入怀中,母亲嘴角的血越来越多,我怎么擦拭也擦不完,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我什么都看不到,满眼只剩下那刺目的嫣红……
接着是谁高叫一声“夫人”,接着听到巨大的撞击声,然后又是谁在耳边争执不休……
最后所有人都散去,整个祠堂只剩下我和怀中慢慢僵硬的身躯,我的泪水已经流干,脸上紧绷绷的,想要从地上爬起,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天不觉间已经黑了,我抱着母亲一步步向外走去,母亲该是不喜欢这个地方,我要带她离开……
我走啊走啊,从黑夜走到白昼,再从白昼走到黑夜……,路上行人见到我都唯恐避之不及,我忘记我要干什么,只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母亲,直到黑暗彻底将我吞没……
再次醒来,我是躺在一棵大树旁,抬起手才发现怀中空空,连忙坐起,四处找寻,却只看到不远处漫天的大火。
我静静的走过去这才发现腹中空空如也,似乎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一个颀长挺拔的白色身影伫立在大火前,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你好,请问你可曾看见……”我低声想要询问母亲的去处,不想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在这里!”
他一直都看着前方,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将母亲给……,我突觉愤怒,可是明明又知道他做得不无道理,正值酷暑,母亲是该早些下葬,只是觉得这些活儿本来应当是我做的,被他抢了,心里总归不自在,却又无可发泄。
我也学他负手而立,熊熊的大火席卷着热浪扑面而来,我的脸被烫得通红,却依旧不肯离开……
大火最终熄灭,他转过身,递给我一个备好的陶瓷罐,我这才看清男子的面容,这也是自杨骆冰后我第一次细细的打量一个男子:他相貌清俊,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看着我,星眸闪烁,带着丝丝暖意。
我感激的接过陶瓷罐,收好母亲的骨灰,放在怀中,虽是荒郊野岭,但四周风景如画,花香怡人,我突然想到我注定漂泊半生,母亲跟着我恐怕也会命运多舛,思量半晌,从怀中掏出匕首,将母亲埋在我刚刚躺过的大树下。
我回头看向男子,正要说感激的话,这才发现他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