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月,我就回到了久别的卑优草原,见到了久别的父亲。
我坐在草原上,远远的看到父亲老泪纵横的站在帐篷的前面,数月不见,他已经苍老了许多,满脸倦容,冰蓝色的眼眸中还渗着丝丝红色血丝,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孝,竟然让父亲如此担心。
我牵着马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眼睛越来越湿润,直至模糊一片,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拼凑出来的是“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他轻轻的说道,表情依旧严肃,但是眼底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时值十月,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的生日,父亲却已经张罗着给我庆生,整个帐篷里呈现出了少见的欢愉喜庆。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这场雪下得格外持久,竟然纷纷扬扬飘了两天两夜,昔日碧绿葱葱的草原,此刻白雪皑皑,更显空旷广袤。我头戴羊皮毡帽,身穿羊绒缝制的衣裙,却依旧冷得直哆嗦,不得已只好缩在炕上。
突然记起前世与同事抱怨冬天睡觉太冷的时候,他不怀好意的笑道,“也有办法不冷的。”
我虚心的求教道,“什么办法?”
然后,只见他笑得诡异,“快点结婚。”
现在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在笑什么?”合答安愣愣的看着我,满脸的不解。
“没事没事,你忙自己的。”也不好解释,我只是摇摇头。
她依旧有些不解,见我不愿多说,只好自己去忙自己的,只是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我,似乎不放心。
不过,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十七岁了,婚姻之事也该提上日程,虽隐隐有些紧张,却并不反对。
腊月二十八是我的生日,也是与父亲一起度过的第二个生日,上个生日,因为父亲公务繁忙,分身乏术,草草而过。
而此时,中原同意与周边联姻,建立良好关系,一时之间,胡汉一家,相处和睦。父亲一改昔日的忧郁,整个人神清气爽,好不自在,所以今年的这个生日过得格外的隆重。
合答安一大早就将我从被窝里唤起,然后在我的头上,脸上不停的折腾,光影晃动,流云幻彩,我审视着镜中的容颜,竟有片刻的恍惚:柳眉杏眼,雪肤黑发,典型的蒙古人种,却偏偏有一双冰蓝色的剪水双瞳,诡异的组合,一时之间,我竟然忘却了我是谁!
满头青丝被编成缕缕长辫,头戴镶嵌着各种宝石的环形皮帽,雪白的羊皮小袄里露出喜庆的红色短袍,下面是齐膝的红色长裙,脚蹬一双羊皮靴子,整套衣裙穿起来别有一番狂野不羁的异族风味。
待我被合答安引出的时候,帐篷里已经坐满了人,父亲端坐在正中央的狼皮软座上,看见我,嘴角勾起,黝黑的脸庞微微扬起,竟有几分自豪。
他向我招招手,指指身边的座位。
我乖巧的穿过满堂宾客,在父亲的旁边坐下,第一次作为宾主迎接众人的注目,心中微微有些紧张,但我知道父亲就在旁边,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帮助我,保护我,想到这里,心中的紧张渐渐消逝,不自觉的抬起头,坦然的接受众人的注意。
父亲将我保护得很好,整个过程,偶尔有宾客过来向我敬酒,一一被父亲挡下,他总是笑着说道,“静月不能饮酒。”然后,将我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酒过三巡,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对着父亲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父亲脸色一变,然后站起,对周围的人赔礼,临走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点点头,他这才随着中年男子走出,走得很快,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刚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男子向我走来,他步伐凌乱,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他将一杯酒递到我的面前,那杯酒已经随他走路时的摇晃泼了不少,此刻只有半杯水酒,父亲不在,我也不想薄了他的面子,正要端起桌前的酒杯饮下。却见他一把将自己的酒杯递到我的面前,逼我喝下,我本能的拒绝,身体不觉后倾。
他见我不领情,怒了,突然将手中的酒杯向我扔去,还不停的叫嚷,满嘴的脏话。
我轻轻的从座位上跃起,轻而易举的躲过了那只酒杯,见他已然喝醉,不想追究的。课那家伙不领情,突然向我扑来。
根本不用我出手,力帆突然挡在我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甩开。
很不幸,那家伙被四脚朝天的扔在了地上,引得满座的宾客哈哈大笑,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阴光闪烁,分外的恶毒,我心中陡然一惊,怀疑自己看错了。
待要细看时,他已经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很快,地上响起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满座的宾客再次大笑不止。
刚好此刻,父亲已经回来了,见地上的人,眼色闪了闪,然后笑道,“鳞甲这么快喝醉了,力帆你送他回去。”
力帆似乎有些不情愿,看着地上的人有几分迟疑,却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得将他从地上拉起,然后背着他走出帐篷。
接下来的宴会再也没有事情发生,我却坐立不安,脑海里一直都在回放那个阴冷的眼神,总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此刻心中也在担忧送他的力帆的安全。
“静月在想什么?”父亲举着酒杯,刚要放到嘴边,突然放下,看着我担忧的问道。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父亲,“待散了再说吧。”
父亲若有所思的看看我,终于还是点点头。
力帆回来的很晚,不过总算回来了,我紧绷的心终于有一丝的缓解,却仍旧无法放下心来。
“静月,还担心?”父亲看着我笑道,他笑得意味深长,我有些羞赧,却假装平静。
心中一直都知道,父亲十分看好力帆,也有意撮合我们,我对于力帆虽没有那种情愫,但也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两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忠诚和信任,所以每次都只是淡淡的笑着,并没有明显的排斥,而此刻,父亲大概以为我有那种意思了。
我有些无可奈何的笑笑,待再要抬起头来,却发现力帆紧紧的盯着我,那目光实在是怪异得很。
之后的几天,也是那样,我不知道父亲发现了没有,我是觉得力帆真的变了,以前有空的话他经常带我回去看看扎木和额吉,可是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他从来没有回家过。
我也曾找过父亲,隐约的告诉他,力帆很不正常,每次,父亲只是笑笑,却好像从未放在心上,反而戏谑道,“这么紧张力帆,是不是想嫁了?”
每每,总是我先羞窘得莫可奈何,只好作罢,不过心里头,总是记挂着这件事。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鳞甲,事后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不曾外出,他的父亲,可汗最宠信的左贤王也不曾找过父亲或是我的麻烦,连力帆的都不曾找,那件事从此再也没有被人提起过,仿佛从未发生。
我却知道它是真实发生的,那个眼神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仍有些不解,莫非我真的是太敏感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