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在草原和马打了一辈子交道,也从没见过这样雄峻的马中之王,还如此通灵!我叫茨愣格。”
一撑茨愣格的铁臂,林夕轻巧地跳下了马背,落到地上,才发现这个蒙古汉子比看起来还高大,自己竟然还不及他的肩部,遂退后了半步,抬头笑道:
“我叫……苏鲁!”
原本迟疑自己改用个什么名字的林夕,脑中突然响起梦中一再听到的那个称呼,瞬间便决定借用其中的两个字。
性格粗旷的茨愣格,没有觉察出任何的异样,只友好地笑笑,拍拍林夕的肩膀,道:
“来,苏鲁兄弟,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朋友。”
*
暮色已深,诱人的茶香、奶香、酒香和肉香,随着篝火炊烟,飘浮在空气其中。
林夕正独自在茨愣格家的蒙古包中休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这种最正宗的,别具牧区风味的建筑——又被称为“毡房”、“毡庐”的蒙古包。
千百年来,被称为后世一代天骄、祖祖辈辈逐水草而居的民族,就是在这里孕育生长的。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明亮的蒙古包,高高地圆顶,可以清楚地看到支撑包顶的一根根轻骨架,顶端设有圆形的天窗。蒙古包的内壁四周挂着厚实的,印有蒙、藏宗教图案的壁毯,靠着四壁的角落里,一个高大的烫印着吉祥图案的红木橱柜整整齐齐地立着,橱柜旁的哈那墙上,悬着弓箭、还有一把圆月弯刀,透出游牧民族的彪悍气息。
地上,铺着白鸟图案的地毯,红木矮桌上一个宽大的羊油灯,将蒙古包照得亮堂堂的。桌上的碗架中,一排密密的铜碗、铜盆和铜壶,都擦得铮亮。
外面已是初冬,虽然今天没有大风,但是温度仍然很低。但是,这蒙古包中却温暖如春。风吹不进,雪打不透的羊毛毡,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包内的温度。
林夕正欣赏着那些极具民族风情、特色的壁毯、地毯,忽然一阵极具诱惑的香气飘进帐中,顿时勾起了肚中无限的馋虫,忍不住弯腰出了蒙古包。
才发现,天色已经将黑,这一片蒙古包营盘东面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早已堆成了两个大柴堆,柴堆上各架着一只剥了皮、净了膛,正烤得吱吱冒油的全羊,柴堆旁,两个身着鲜艳蒙古袍的姑娘,茨愣格两个未出嫁的妹妹——其其格和乌兰,正跪在柴堆旁,边转着羊,边往烤羊上涂抹着细盐和调制好的香料,忙得满头大汗。
柴堆的东面,铺着许多旧毡子,毡子上是盛满奶茶的茶壶,溢着酒香的酒壶,还摆着许多铜碗、铜盘等铜器,映着火光,显得格外古香古色。
虽然在二十一世纪,吃过多次的烤全羊,但是这么浓郁的香味却是第一次闻到,林夕好奇地走近,蹲在其其格的身后,道:
“好香啊,这是什么香料?”
回头看着这个单薄、俊俏的汉家客人,两个爽利的蒙古姑娘笑得开心,其其格笑道:
“这个呀,是我们这几家人特制的调料,用山韭、山蒜、地梨、欧里,还有臻仁儿,松子等晒干了,一起磨成粉,放进明开夜合制成的罐子中,吃的时候,用化开的羊油调成半透明的胶状,直接抹在烤肉上就行,肉味就会特别的香嫩。”
(注:地梨,亦称地螺。形如小螺,盐渍可食,为辽国一种普通的蔬类。
欧里,塞北人俗称酸丁。丛生,果红似樱桃,但比其大。味甜酸,不可多食。)
明开夜合?这么可爱的名字?林夕忙追问道:
“明开夜合是什么?”
“是草原上一种白色的树,因为它的叶子早晨开放,晚间闭合,所以叫做明开夜合。它的果实是粉红色的,树干做成器物盛装食物,就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气味。”乌兰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接着道:
“等下回去,我拿给你看。”
“哦?明开夜合,呵,这不和合欢树差不多嘛。”林夕听罢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乡的芙蓉合欢树,一阵失神。
回过神来,抬头就见乌兰闪动着的热辣辣的眼神,眼中明显的歆慕之意,脸上顿时一红,幸好四周的暮色和火光遮住了脸上的羞涩,忙低头,讷讷地道:
“呃~我去看一下茨愣格大哥在干什么。”
说罢站起身,掉头往蒙古包的方向走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身后,传来其其格和乌兰快乐的大笑——
这个清秀、有几分腼腆的汉家男子,实在有些可爱。
笑声中,其其格扬声道:
“慢点走,大哥在羊圈那边~”
林夕闻言头也不回地道了谢,脸上更加绯红,蒙古姑娘的率性、豪放自古有闻。
所以那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林夕心虚得直跳——她这只插着几只公鸡毛的小母鸡,可是很怕上演一出草原版的虚鸾假凤。
慌忙地逃开这令她窘迫的地界,找茨愣格那群不会向她眉目传情的蒙古汉子去了。
夜色如水,苍茫黑沉草原上,两堆篝火熊熊的烈焰映红了蒙古包东面的一大片空地,悠长、婉转、余音绵长的蒙古长调回荡在火光的上空、四周。
篝火的东面,一群快乐好客的草原儿女正用歌声和美酒佳肴招待着从远方而来的客人。
人们在地上的旧毡上随意地促膝而坐,毡上的大条盘中,摆着满满的、烤得褐红、酥脆、外焦里嫩,冒着腾腾热气和香气的羊肉。座中所有的人,不分男女,手里都端着酒碗,抓着烤羊肉,正痛饮猛吃狂歌。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在这豪迈的旷野中,看着他人吃得狼吞虎咽,林夕也吃出了茹毛饮血的快感。手里抓着一块儿喷香的羊胸椎,甩头撕下一块肉,大口嚼着,一边用油漉漉的手,抓起毡子上的酒碗,一饮而尽。
草原民族,酒量大过食量,几圈酒下来,在座的每个人便有十几大碗灌下。东向的主毡座正中的茨愣格,对于这个汉家小兄弟的好酒量十分高兴,此时喝得九分醉,醉熏熏地张开大巴掌,拍在了坐在他旁边的林夕的背上,一挑大拇指:
“苏……苏……苏鲁兄弟,真……真是好……好样的,我,从没见过酒量这么好的汉……汉人!来,来,喝!”
说着,手中的铜碗往林夕的碗上一碰,一仰脖子,又一碗草原烈酒下了肚。
同样醉得陶陶然的一群草原汉子和姑娘们,大笑着,目光盯住了林夕。
根本记不清手中这是第几碗酒,心里禁不住暗自纳闷,虽说二十一世纪的自己酒量也不错,但是却没有好到像这样,大碗大碗的白酒下肚竟然都没有几分醉意,真是奇怪!
但喝得兴起的林夕,随即仰头也一口气喝光了手中铜碗里的马奶酒,哈着酒气,放下了碗。美丽的双眸中闪着盈盈的波光,微微陀红的脸颊上,在篝火的映衬下,更显得如天边绚丽的晚霞。
“好酒量!”看到这个弱不禁风的汉家客,喝起酒来竟如此豪爽,众人高兴地大声喝彩起来。邻家的桑古扎布、乌鲁克力兴奋地站起身,端着酒碗,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主座前,桑古结结巴巴地道:
“汉、汉人喝酒,羊的一个样,但是,你,你的不是,你,你像我们……我们蒙古人,好,好兄弟!来,再敬你一碗!”
说着两人举起了碗。林夕自毡上摇摇地站了起来,左手端着碗,右手拎着一只大酒壶,满满地倒了一碗酒,脸上是一抹迷人的笑意,豪气干云地一碰两人手中的碗,道:
“干!”
说罢,仰头喝光了碗中的酒,提起手中的酒壶又满满地倒了一碗,又给桑古和乌鲁两个人倒满酒,憨态可掬地道:
“来!小弟也回敬你们一碗!”
众人立时狂笑,觥筹交错间,豪饮高歌。
*
相隔不远处,茫茫夜色笼罩的草原上,一双清澈明亮却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人群中的正喝得酣畅淋漓的林夕,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他那原本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千年寒冰的眼眸中,隐隐地透出了一抹困惑。
*
篝火依旧燃烧,狂欢的人们早已醉得东倒西歪,就地,横七竖八地倒在火旁温暖的毛毡上,呼呼大睡。
林夕眨眨微醺的眼眸,看着周围醉倒的人们,呵呵笑道:
“想灌醉我呀?这下都倒下了吧?”
说着,搬开茨愣格按着自己膝头的大手,拎着一大壶酒,提着一只烤羊腿,微带踉跄地走到蒙古包的西面。
原本卧在干草上熟睡的九青,耳朵仍在微微颤动,它的耳朵仍在站岗放哨。听见林夕的脚步声,立刻睁眼,抬起了头。
林夕稳稳地坐在了九青身边,将羊腿送到了它的嘴边,哈着酒气,拍拍它硕大的脑袋,顺势靠在九青温暖的身上,笑道:
“这也一定是你没吃过的,尝尝吧。”
九青伸出舌头舔舔林夕的油手,却凑过头闻了闻那只大酒壶,浓郁的酒香直冲进它鼻子,似乎很享受地打了个响鼻。
“哈~你也喜欢喝酒?”林夕坐直了身子,惊奇地看着九青那可以认为是垂涎欲滴的眼神,愣了愣,便往自己的左手中倾了些酒,尝试着淋淋地送给九青。
九青毫不客气地低头一舔而光,意犹未尽地将落了几滴酒的干草,卷进嘴中嚼着。
“原来你还是个大酒鬼!”林夕被九青近似孩子似的贪婪逗笑了。
索性起身寻了一只比较干净的食盆,放在九青面前,然后坏笑着,把一大壶酒,全部倒进了去,浓浓的酒香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林夕轻咬着下唇,眼底一抹笑意,安心想看九青喝醉酒的笑话。
只见九青,开心地埋头在盆中,希里呼噜,顿时将满满一盆酒喝了个精光,满意地舔干了盆中的最后一滴酒,然后才咬住那只羊腿,上下两排锋利无比的牙一阖,咬下了一大块肉,细细地嚼着。
林夕看得有些呆了,这一大壶酒草原烈酒,少说也有个四五斤,九青竟然能一口气喝下去,而且没有一丝醉态?!不由得喃喃道:
“我说自己今天怎么竟然千杯不醉,八成是你传染的我吧?”
九青正津津有味地嚼着香嫩的羊腿肉,似乎很满意这顿宵夜。
听到林夕的自言自语,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瞄了瞄林夕右手腕上的龙骊珠,微微地晃了下它大大的头,低头又咬下一块羊肉。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