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停住马,望着茫茫四野,终于意识到何谓“地广人稀”了——这方圆数百里,竟然连个蒙古包也没有,更别说是人家了。
满眼只见荒烟蔓草,连片树林也不见,自从昨天傍晚从银龙社跑出来到现在,连一口水也没喝,空空如也的肠胃终于不堪虐待而纷纷造反,可是,四下里除了尺许高的枯草,还是枯草,低头对正啃着枯黄无味野草的九青叹了口气:
“喂~你的晚饭虽然味道不济,可好歹片地都是,但是我好饿呀,你不是草原马王么?帮我找点吃得好不好?”
九青正口里含着一束野草,没什么滋味地嚼着,闻言抬起头,打了个响鼻,左前蹄用力刨了下地面,抖抖鬃毛,仔细地嗅了嗅,辨认了半晌,仰头长嘶了一声,向着东南方向一路狂奔下去。
林夕见九青不再吃草,抬头四处张望,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安慰道:
“你吃你的啦,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却不料九青真的冲着一个方向跑了下去,心里十分的纳罕,它要干吗?
跑了有一顿饭的功夫,林夕忽然听到一阵水声,而空气中也感觉到微微潮湿的风扑面而来,惊奇之心未去,已然转过了一个小山坡,驻马山顶,林夕顿时惊叹了!
初冬时分,而山坡下竟是一大片碧绿的盆地,方圆有十几公里,盆地的四面是浅碟状的宽大缓坡,从山梁缓缓而下。底部的草像是精细修剪过的草毯,整齐的草毯上还有一片片、一条条白色、黄色、粉色的山花图案,一条标准的草原小河,从对面盆地的东南山谷中流出,小河一流到盆地底部,扭曲分流成几条,汇聚成几汪蓝湖,河水清清,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有水鸟飞翔。
林夕下了马,缓缓步行下坡,对着这片盛着满满一汪碧草的世外桃源傻了眼,感觉自己的眼珠儿都要瞪绿了,转头看看跟在身后的九青,它那双明亮超大的眼睛,也是一袭莹莹的绿色,像寒夜里的狼眼一样,美丽而吓人,想来自己的眼睛也必然是如此了!
青绿葱葱、草香扑鼻,深吸一口空气,那么清新、纯净。
半晌,林夕从乍见时的惊艳中中苏醒,回头看看九青,眼中流露出顽皮的笑意,挥舞着双手,孩子气地冲下了山坡,扑向那片碧绿。身后的九青也撒欢地紧跟在林夕的身后,一人一马,像一阵旋风冲进了盆地底部。
林夕扑到最近的一个湖边,掬起一捧河水,一口气喝干,好甜哪,不比白银谷中的山泉差,索性将头凑近湖面,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过足了水瘾之后,抬起头,一抹唇边的淋淋水珠。满足地哈了口水气。
转头看时,早已在另一边远远地喝饱了水,撑圆了肚皮的九青,正大嚼着岸上的嫩草,青草鲜嫩多汁,九青吃得连打响鼻。
林夕坐在草地上,瞄着天上、水里的水鸟,敢情这些鸟根本不怕人,还是照旧悠哉游哉,奇怪地歪头想想,恍然大悟——
草原民族大都信仰腾格里(天),也信仰能够飞上腾格里的鸟类,所以,即使有人来到这里,也不会射杀这些鸟,所以,草原上鸟类的字典里,没有猎人的概念。
想明白了,林夕在心里偷笑着盘算:
这只野鸭太肥了,那只太小了,唔~天鹅,天鹅是保护动物,还是不吃为好!
看着它们自由自在的快乐样子,算来算去,终究不忍心下手,叹了口气,就当作是日行一善了,哎呀,自己还真是善良啊!
自嘲地一笑,随手撤下了袖中的飞星索——一段长约半尺的钛合金管。
瞄了瞄河底硕大的鱼儿,相准了最肥的一尾,一按合金管一端微微凸起的米粒状按钮,合金管内一抹乌光急射而出,一只巴掌大的龙爪悄无声息地直入水底,扣住了那尾不知名的肥鱼后瞬间又弹出水面,可怜的鱼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甩在了草地上,林夕惊叹道:
“哇塞!好肥的鱼!”
足有五斤多重的鱼兀自在草地上翻腾,作最后的垂死挣扎,林夕则抖抖飞星索里面的水珠,这是刘侗根据古代的飞贼飞檐走壁所用的飞抓,得来的灵感而发明的东东,可以在悄无声息的状态下准确扣住目标,并瞬间收缩,最远的射程为五十米。
如果刘侗看见自己用他的得意之作,创新地用来捕鱼,会作何想呢?想起刘侗那张憨笑的脸,不由莞尔。
唉呀~想当初自己就是凭着这件宝贝在白银谷中脱出了护山龙的包围圈,至今银龙社的那些家伙也没弄明白自己这个毫无轻功的人是如何脱逃的,呵呵~偏不告诉他们!
想起银龙社,林夕不由得一阵沮丧,心情霎时跌入谷底。
杜茗生那个家伙,此刻该是正在倚霞阁中坐拥美人香草,软玉温香包满怀吧!而自己却在这无人的荒野中形影相吊?
离开银龙社不到两天,自己却已经开始怀念那个地方。
那是自己跌落这时空的地方,是第一次接触辽宋生活的地方,人,总是会对第一次充满无尽怀念,即使那并不是最美好的回忆!
看着地上已经无力挣扎,只剩下一丝气息苟延残喘的鱼,撮唇一声响哨,那边正吃得兴起的九青闻声立刻奔到了林夕身边,林夕拍拍九青厚实的脊背,道:
“我们去东边山谷里捡些枯枝,回来,尝尝姑娘烤鱼的手艺!”
翻身上马,马蹄在奔跑中溅起四散的带草的土块,林夕在马上长出一口气,人生得意须尽欢,莫管明日无米炊~吃饱了之后,人就该会开心很多!
空气中散发着烤鱼的香气,湖边岸上,一堆篝火若隐若现,九青悄无声息地卧在篝火旁,看来已经熟睡。
林夕仰面躺在草地上,头上没有污染的星空异常灿烂,落入这个时空以来,第一次注意到这千年之前的草原星空,竟然有种令人失魂的美。
月色下的,所有的影子更显得修长冷漠,都像是画室里摆在桌上的静物一般,孤独地被群星俯瞰着。在这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这片广漠中显得微不足道。
漫天的繁星,让人的心情变得柔软,柔软得仿佛轻轻地一碰,就会破碎一地。
凝望着,突然觉得自己格外得孤独,仿佛已经在这荒野上孤独地存在了上千年,视线渐渐被温热模糊起来。
*
杜茗生在客栈中,推开窗子,仰头看着没有月亮的星空。
今天午后,留下映月、银月两阁阁主坐镇总坛,刑堂、青龙堂、朱雀堂所属仍各守本位,无论如何,总不能弄得总堂空虚了。
自己则带着柳七、辉月阁阁主玉行文,玄武堂主穆青、双卫及玉梅一路直奔翼中玉家。
白虎堂主史弥陀则领两堂所属的弟兄,先行前往大理,商定在银龙社西南总舵等候会合。
虽然以推断看来,大理段氏之危已迫在眉睫,但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暂时不宜将玉弘范所中蛊毒解除,否则,千里之外的金线无影本命蛊定然会觉察到,必然会节外生枝。
所以,众人依柳七的所言,决定去玉家稳住蛊毒的毒性,使玉弘范不致有性命之虞,从而待到大理事了之后,再彻底清楚体内的蛊毒。
柳七担心段氏,恨不能生双翅飞到大理,所以一路策马飞奔,众人也体谅柳七的心情,都拼力赶路。玉梅担心父亲的病,当然归心似箭,见众人也都一副焦急,只当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特殊,心下不由得暗喜,陶陶然做起未来魁首夫人的美梦。
是以所有人都一心赶路,半天便行出了四百余里,天擦黑时,方住进了这家客栈,简单地用过晚膳,便各自回房休息。
自从早上委杜鹰追寻林夕后,整整一天,杜茗生都忙于安排山上的留守和西南之行,一路上也无暇分心。此刻,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那抹倩影立时浮现在心头,心底牵挂起千里之外的伊人,不知道她现在何方,杜鹰何时能够找到她。
不思量、自难忘,第一次尝到了思念的苦涩。
望着窗外,杜茗生长长地叹息一声——林夕~
*
篝火旁,一天一夜的快马急行,疲惫极了的林夕依偎在九青温暖的身边,已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忽然,篝火异常地亮了一下,一团火光出现在篝火旁,火光渐渐淡去,现出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足有两米五,浓眉大眼,依旧是熊皮帽、狼皮神裙,腰间挎着四尺长的蛇皮刀,赫然是林夕曾经在白银谷中梦见的那个巨人。
另一个,身材娇小,约有一米五、六,装束和高个的巨人类似,只是神裙上的图案是飞鸟而不是虎,腰里无刀,只别着一面小小的鸭梨型皮鼓,皮鼓侧面缀着几只的铃铛。手里握着一只四尺长的木杖,杖头雕刻成凤鸟头,一颗婴儿拳大小的蓝宝石镶嵌在鸟冠的部位,杖身上刻着密密的怪异图案、文字,杖尾则穿着一串乌金制成的圆环。一张芙蓉俏脸上,两只大大的眼睛忽闪忽扇,右边柳眉上缀着一排闪闪的细碎贴眉,竟像个甜美可人的邻家女孩。
两个人方从火光中现身,沉睡着的九青一双竖着的耳朵,抖了抖,顿时睁开了眼睛,转动脖子,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警惕地盯着这两个陌生的不速之客,表情不甚友好,似乎随时准备攻击。
“咦?图鲁巴勒,它看得见我们?!”那个娇小的人在发现九青的敌意是针对他们两个之后,惊奇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巨人。
“对呀,这是怎么回事?”被称作图鲁巴勒的巨人困惑地挠挠头,也十分地不解:
“巴奇兰,是不是我们太多心了,普通的生命应该看不到我们的。”
“你才会有幻觉呢!”巴奇兰原本不算小的个子站在图鲁巴勒面前,却像一只小老鼠蹲在大象前面,眨眨漂亮的大眼睛,皱着眉头掐指细算着,忽然打了个响指,道:
“哈,原来是上古神兽駮和騊駼的后代!也算是半个神兽了,难怪啊~”
(注:駮,音“博”,为传说中的一种兽,形状像白色的马,长着锯齿般的牙,能吃老虎和豹子;騊駼,音“陶图”,为古时候一种好马。)
“駮的后代?”图鲁巴勒立时瞪大了原本就赛过铜铃的双眼,仔细重新打量着九青,果然,那一排锯齿般的牙齿,可不就是传说中,駮的招牌标志,顿时欣喜地倒吸了一口气,想不到,这上古神兽竟然在凡间留有后代!可是,那这马,岂不是老妖怪了?
感觉到图鲁巴勒的胡思乱想,巴奇兰白了他一眼,但她柔媚姣好的面容,怎么看都像是在抛媚眼,晒道:
“你啊,也不知道这一千多年都修炼了些什么?这都不知道~”
被巴奇兰欺负惯了的图鲁巴勒憨厚地傻笑了一下。
巴奇兰被图鲁巴勒的好脾气打败了,不再说话,只轻轻地向前凑了凑,在发现九青不耐烦地将要起身攻击时,及时识相地站住了脚,头也不回地道:
“它继承了駮一半的神性,所以,肉身毁灭后,元神不散,再次转世,代代相继,而且始终保持同样的外表。幸好它是世间最纯净简单的魂灵,元神一直保持着初生时的浑沌状态,否则,万年的修炼,只怕早已成了纵横三界,所向无敌的灵怪了。”
“哦,”图鲁巴勒恍然大悟,看向巴奇兰的眼神不由得充满了钦佩,千年来,除了达特苏鲁特科切外,自己最佩服的就是眼前的这个聪明、博学、法力高强的巴奇兰了。
一想到达特苏鲁特科切,望向林夕的眼光里瞬时充满了滔滔无尽的仰慕,喃喃地道:
“伟大的达特苏鲁特科切,真是太厉害了”
作为一个尚未恢复法力的普通人,竟然也能降伏駮的后代,真不愧是自己最崇拜的人!
巴奇兰心有戚戚焉地看着熟睡得林夕,美丽的眼睛中流露出襦慕之情:
达特苏鲁特科切,终于可以又追随您的左右了,即使您现在看不到我们。但是,相信很快,您就可以入梦了,到那时,您就又恢复成为最伟大、法力最高强的圣母!而在此之前,我们会保护您,保护您不受邪恶的阿哈玛发的伤害!
回头看着同样充满思慕之情的图鲁巴勒,点头道:
“天快亮了,走吧。”
说罢,两个人同时一晃身,消失在一团火光中。
林夕熟睡中,感觉有一团熟悉的火光靠近了自己,朦胧中睁开眼睛,讶然地发现,又是那个曾经在二十一世纪的白银谷中梦到过的巨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分漂亮的打扮相同的年轻女子,没有感觉到害怕,是因为,她从这两人的身上嗅不到危险和敌意,难道,又是在做梦?
那个漂亮的女子仿佛会读心术,右手横胸,单膝点地,跪下道:
“达特苏鲁特科切,您确实是在梦中,现在只有在梦中您才能看到我们。”旁边的巨人也一同跪了下去。
达特苏鲁特科切?她记得这个称呼,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又是谁?
没待林夕开口,那个女子便抬头道:
“您现在还不知道,是因为您还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只要时机一到,所有的疑问都会消失,而现在,您需要这件东西,请您一定要戴在手腕上,切记!”
说着,伸手递来一串由晶莹剔透的白色石头制成的手环。
林夕迟疑着,接了过来,只觉得触手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是千年寒冰所制,不由打了个冷战,便自从梦中惊醒过来。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