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林夕躺在床上,再一次醒过来。
还是那顶罗帐,还是那间屋子,只是屋子里这回只有四个穿着白绫袄青绸掐牙背心的俏丫环,都低眉垂首,一言不发。
摇摇头,还用这么多人看着自己,怕她再自杀不成?自己这个犯人还真是当得特别,连待遇都好得特别。
叹了口气,自杀?想想几天前的一幕,要是一刀划下去,就是生死两隔,只是不知道自己死后的魂会不会飘回到二十一世纪。
忽然觉得一阵口渴,转头示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丫鬟:
“麻烦你倒杯水给我好么?”
“是。”那个丫鬟蹲身微福,回身走向桌边,倒了一杯茶,旁边另一个丫鬟转身从外面也端进一杯茶,另有丫鬟端着一个小小的描漆托盘跟着跪倒床前,盘上是巾栉漱盒。先前那个丫鬟伸手微微托起林夕的身子,将茶杯递到唇边,低声道:
“姑娘,请先漱一漱口。”
林夕只觉得后备托扶的手异常沉稳有力,心想这八成也是个练家子。
漱完口,扶着她的丫环从后面又接过自外面端来的茶,轻声道:
“这是莲子百合参汤,柳先生嘱咐请您代茶饮用的,可以托毒祛热补气。”
林夕喝了一口,甜甜的,像糖水,一口气将一杯茶喝光,微微一笑: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丫环将林夕轻轻放下,低声道:
“奴婢们不敢当谢,姑娘千万不要再折煞奴婢,奴婢叫青鸢,”一指旁边端着托盘的圆脸丫环和后面端进参汤的容长脸丫环,“她们是紫荷、绿珠,”又一指房间里的另一个丫环,“那是碧云。”其他三人也蹲身施礼。
“门外的护卫,削瘦的是赵廷芳,另一个叫鲁义。”
果然是训练有素,简洁明了,一个多余的字也无,说完,青鸢等四人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垂手侍立,不再言语。
乍舌这里的规矩还真是森严,对答有礼,却又不苟言笑,看来这种古代组织的严密,怕是不比军营逊色。
百无聊赖地望着帐顶的香囊,遂又举目打量着这个自己之前无暇顾及的屋子,床是雕花的红木床榻,床的两侧墙上,是四个古朴小巧的茜纱小轩窗,左手边的窗下是一套红木的桌椅,桌上竹根雕成的花开富贵的托盘上,摆着套紫砂的茶具,右手边则是一对攒花式洋漆小几,一个上面摆着小小的白玉鼎,另一个则摆着玻璃缸,缸内竟是一对绿毛龟在优哉游哉地游曳。靠门边是一只高几,上面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大把的各色梅花。
看来这银龙社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屋里的东西大都价值不菲。在民风强悍的大辽国境内,能够建立起这么庞大规模的组织,那个作为魁首的大家伙想必也是人中龙凤吧。
一想到那个家伙,眼前晃过那天抓住刀刃的大手。照那天的情形看,以他的功夫,要想阻止她,至少有十几种办法,连她都能想出四五种,而他却用了最笨的办法。
也许是最安全的办法?林夕忽然心中一动,最安全的?不自觉地甩甩头,阻止自己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
不过那天自己是把他气得半死,想想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林夕就觉得很爽,暗自笑得很开心,要不是当初两次被他抓住,说不定自己早就脱身出了这鬼地方,也不会被那个疯婆子弄得一身伤,差点连小命儿都没了。想想那个女人狰狞的面目,林夕不由得往温暖的被子里又缩了缩,皱了皱鼻子,为爱疯狂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
经过柳七细心的医治,林夕的伤势恢复很快,精神和气色更是好得很,就如同现在,林夕半靠在大迎枕上,看着青鸢端来的药碗,一张脸皱得像苦瓜,孩子气地摇摇头,拒绝服用,那个柳七新换的药方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青鸢无奈地叹口气,还未等开口,后面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给点面子吧,本神医开出的药方,只有你这丫头还挑三拣四地嫌味道不好。”
话音未落,潇洒如玉树临风的柳七晃进了惜花轩,脸上是一贯的笑容可掬:
“早——安!”
林夕撇撇嘴,做出晕倒状,哼道:
“就没见过谁这么自恋的,一天到晚把神医两个字挂在嘴边。”
“自恋?”柳七一脸的迷惑,又是一个新鲜的词,不在意林夕的戏谑,几天下来,已经很习惯了和林夕斗嘴的柳七,像个好学的小学生般凑到床前,追问道:
“什么是‘自恋’?说来听听嘛。”
林夕有趣地看着号称这个名满天下的神医,从青鸢碧云的滔滔仰慕之词中,可以判断出面前这个帅气可爱的大帅哥绝对是江湖上独步天下的杏林妙手,原本还以为所谓神医都该是电视里那种留着一把胡子,满脸道学的老头子呢,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喂,别笑了,快告诉我,你说得是什么意思啊?”
柳七很不耻下问地追问着,这丫头嘴里总能冒出些很有意思的词,什么“上帝”,“去你的”,“宰么”,有意思的很,看来这美国的言语确实与众不同,值得多学习学习。
林夕忍住笑,道:
“想知道吗?”见柳七很好学地直点头,随即道:
“那就换一碗不苦的药给我,你那些药还不如黄连好吃呢。又苦又酸又涩,简直像是黑咖啡里加了青柠檬,呕——”林夕作恶心状。
“黑——卡——飞?青——宁——盟?”柳七费力地重复着这两个怪异的词,鹦鹉学舌般的发音让林夕忍不住大笑起来,结果牵扯到颈边和身上未愈的伤口,疼得直“嗳呦”,可是笑意还是忍不住,林夕不由得哀叹,这可真是名副其实地痛并快乐着。
“嗳呦——”林夕哀叫着,笑容尤挂在脸上,忽然见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笑容不由得僵了一下,杜茗生?
*
屋子里只剩下林夕和杜茗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屋子里空前地沉寂。
这是两个人自一场大吵之后,第一次面对面,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杜茗生立在床前五步的桌旁,沉默不语,虽然自己在深夜里曾经探视过她几次,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林夕的火气是不是彻底消失。
林夕低着头,这可是这家伙十天来头一次露面,其实回头想想自己那天也并不是气恼他,只是却把火气都发在了他身上,怎么说,也是他自那个女人手中救了自己,而且,不否认,自己是有些喜欢见到他的,所以林夕决定打破这沉默:
“我是林夕,你是这里的老大?”
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杜茗生却仍是面无表情地淡淡道:
“是,杜茗生,银龙社当家。”
哇,还真是古代黑社会也!林夕偷偷吐了下舌头,想想几天前两个人的剑拔弩张,不由得笑了笑,抬头道:
“那,这里都是你的手下喽?”
点点头,杜茗生不明白林夕意欲何为。
却见林夕眼中闪过意思顽皮的笑意:
“让柳七这个蒙古大夫换一种药给我吃,太难吃了。”
“不行,”杜茗生一脸的严肃.
“为什么?”林夕不爽地瞪他。
“因为他配的药都很难吃。”杜茗生难得地幽了一默。
白凤凰被禁足在刑堂的问心阁,除了行动受到限制之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改变,纵然被免去了香主一职,但是她仍是堂主屠孤义的义女,仍旧当她的千金大小姐。
虽然十几天前,地牢中一幕让她几乎芳心欲碎,接下来的薄惩让她觉得颜面无存,那个妖女住进了惜花轩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所有这些,仍无法阻止对魁首的仰慕之情,如果就这么败下阵来,绝不是她白凤凰的作风。所以休息了十几日,心情也随着伤势的好转而好转。
今天,山下的牧场送来一批皮货,她一早就派贴身的丫环娇杏去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上等的货色,果然,娇杏回来报说这一次有一件雪貂皮披风,怎能不叫白凤凰喜上眉梢。
她的绰号来自于她喜爱白色的衣物,而且近两年大有非白不穿的趋势,自己那件银狐大氅的风毛出的不是很好,但是白色的皮草尤其是贵重的白狐皮、白貂皮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只好勉强用着,今年可终于得到了一件,还是最名贵的雪貂皮。
忍不住催促娇杏去致远堂看看义父屠孤义是否是空闲,娇杏忍不住叹气道:
“小姐,饶了我吧,奴婢一上午已经跑了不下二十趟致远堂,您还是耐心等等吧,要不您自己去看看吧。”
“哈,你讨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魁首禁足三个月,根本不能出问心阁,还不快去!”
“唉……”娇杏叹着气,提着裙子往致远堂跑去。
没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
“老爷回来了。”
“真的?”白凤凰喜不自禁地迎上前去,只见屠孤义稳稳重重地踱着四方步进了问心阁,笑道:
“丫头,什么事让娇杏催得为父这么急呀?”
刚用过午饭,再也躺不住了的林夕慢慢地坐起了身,在她一再的强烈要求下,杜茗生终于把四个丫鬟从屋内调到了花厅里,因为林夕的理由是:
她们总盯着我,我会睡不着觉。
又四下打量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轻轻溜下了床,在床上躺了这么久,骨头都要僵硬了,外伤基本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林夕打算稍微地散散步。
知道杜茗生那个家伙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她决定偷溜出去一会儿,然后再回来。
悄无声息地打开窗,轻轻跳出去,回身将窗户慢慢放下,轻手轻脚地绕到了房后,深吸一口气,啊,自由!
略为舒展一下筋骨,浑身紧绷绷的,信步走去,惜花轩后面是个小小的梅林,初冬时分,前几天的一场小雪,给这片梅林平添了几分景致。
缓缓走着,雪地里印下一行整齐的脚印,转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冷,转身决定溜回房间,不料迎面对上一双面无表情的脸,脸上的双眸中是不难辨识的怒气。
林夕不由得低头吐了下舌头,竟然中彩了,这个家伙怎么会这个时候跑来惜花轩?讪讪地一笑: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杜茗生却一言不发,直道方才看着林夕悠然地在梅林中晃荡,悬起的心才落下,这个丫头,可真是个麻烦。
上午山下牧场送来一批皮货,其中有一件白色雪貂皮披风,自己刚刚拿着披风准备让林夕试试,却不料一进惜花轩,人影不见,靠西面的窗户大开着,自己这才顺路找来,就见这个丫头不知死活地穿着单薄的一袭睡衣在雪地里散步!
黑沉着脸,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林夕身上,二话不说抱起她往回就走。
林夕被他包在怀中,脸一红,挣扎着想下来,一抬头,对上杜茗生眼中的凶光,忙又低下头,心中哼道,干什么那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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