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手指刚一动,却牵扯到双臂和肩上的伤口,彻骨的疼痛让林夕浑身一颤,忍不住低声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立时渗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真是见了鬼了,忍不住睁开眼睛。
天水碧的软罗幔帐,帐顶缀着一个十分精致的掐金线挖云朵的香囊,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隐约似乎还带有一点点甜香,看到这,林夕已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再低头看看身上,立领,左衽,雪白的丝制上衣,能够感觉到肩背、两臂上紧绷绷的,想是缠着绷带一类的东西。
四天,她昏迷了三次,每一次醒来都会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老天爷就算再爱开玩笑,也不能总尽着她一个人来吧。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就连安慰奖也没中一个,怎么这两天却频频中彩,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大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
杜茗生一进惜花轩的卧室,正看到林夕望着床顶的香囊连连叹气,狐疑的目光立刻飘向了正笑得像只狐狸的柳七,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贼笑兮兮的柳七收到杜茗生抛来的冷峻目光,立刻乖乖地转头去探视床上的病人:
“姑娘,叹一口气会少活一刻钟的,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是哪门子医生该说的话?!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暗自摇头。
林夕这才醒神望向声音的发源地,咦,帅哥也,目如朗星,面如冠玉,而且笑容可掬,看起来像个好人,不过,猛然间想起地牢中那个蛇蝎美人,林夕不由得收起了笑容,那个颐指气使的孔雀女,定是这个所谓银龙社的头目之一,也就是说跟这些人模狗样的帅哥是蛇鼠一窝喽。干嘛,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啊,忍不住冷哼道:
“多活一刻,也不过让你们多一刻折磨人的乐趣,损己利人的事,姑娘我从来没兴趣,不用在这唱红脸了,何不干脆点。”
一句话噎得柳七一愣,摸了摸鼻子,哇,原本还清新可人的面孔怎么一下子就冷若冰霜了,翻脸还真是快,唔,和那个杜某人有得拼。这种场面应该让杜老大出场,他的手下造的孽,理应由他来善后,自己不过是蒲柳弱质书生,还是躲开的好……
杜茗生闻言略一皱眉,走进床边,见床上的林夕,一把青丝拖在枕畔,略显苍白的俏脸衬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越发地黑亮,杜茗生只觉得心底角落的地方微微一动。
林夕看了杜茗生一眼,忽然想起那个歹毒女人的话,问道:
“你是这的魁首?”
“不错,在下杜茗生。”
果然!林夕的气立时不打一处来,他就是惹祸根苗!
那个疯女人认准了姑娘我是狐狸精,是和她抢男人的妖精,害得姑娘我差点没了命不说,更有那个让人疼得死去活来的什么凤尾噬魂针!而这所有的一切,纠其原因,最根本的就是因为他!再也按耐不住地冷声道:
“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地叩谢你的救命之恩啊?平日里四处拈花惹草,搞得那个花痴女神经错乱,四处乱咬!”
杜茗生脸色一寒,这是什么话?目中的眼神开始变冷和。
“花痴?拈花惹草?”柳七在一旁捂嘴,哎呀,这个小女子还真是有够泼辣,不过,唔,形容那个白凤凰还真是很贴切呀,但是,杜老大就比较冤枉了,他可是最正宗的和尚派呢。
林夕面对头顶那张正在降温的脸满不在乎,从警九年,也是枪林弹雨中走过,什么大凶大恶人没见过,更恼火自己地牢中竟然还感觉他是个好人,只觉得一股无名冲上心头,脱口道:
“还是你原本就是故意躲在后台看戏?不用付钱是吧?有本事你自己动手,你瞪我做什么?是条汉子就一刀杀了我,”
听到林夕这么凶悍的叫板,屋里的人心里全都一哆嗦,这个女人病糊涂了吧,银龙社奠基一十三年,从来没有人敢和杜茗生这么说话。
柳七正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笑话,准备呆会儿出去和众人分享,此刻,也发现气氛不对,这个女人来真的!太佩服了,他柳七认识杜茗生二十年了,还没见过敢冲他大吼的人,更别说是女人了。
杜茗生有口难辩,怎么说白凤凰也是他的属下,怎么,直言告诉她,他事先不知道?
但原本有些愧疚的他却被林夕后面的话撩拨起火气来,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这么讲话!
挑高了眉梢,微眯起的双眼中,充满了危险的目光,却忍住了想把她从床上抓起来的冲动,嘴巴忍不住维护自己魁首的尊严,冷冷地道:
“你以为我不能杀你?”
谁知林夕却根本不买账,径直顶了回来:
“非不能也,乃不为也!杀人这种事还用你亲自动手,再派一个女人来呀!你的裤下拜臣应该不止那个疯女人一个才对呀!”
万般的不屑和嘲讽,杜茗生一时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向后退了半步,怕自己一怒之下忍不住卡住她细嫩的脖子,眼中的火苗在窜腾,咬牙道:
“你当真不怕死?”
林夕想想自己无缘无故掉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又莫名其妙遭那女人的毒手,眼下,这个一身杀气的家伙又出言威胁,怒火熊熊地在双眸中燃起,理智也一时被燃烧殆尽,正瞥见桌上柳七的药箱中几把细长的柳叶刀,顿时觉得人生无可留恋。
人在生气的时候力量最大,就床上腾身扑向药箱,所有的人,包括柳七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夕,她竟然还能动?
林夕不意外地撞上了桌子,已经忘了疼痛的她,借着桌子拼全力撑住身体,掌中赫然是一把闪闪夺目的柳叶刀,刀身细长,恍若秋水,是柳七治疗外伤的手术刀。
林夕抬头望向杜茗生,后者措不及防,根本没想到她竟然能扑下床来,满眼的震惊!
一双明眸中隐隐有雾气升腾,但很快被怒火蒸发掉,冷笑着,林夕抬手挑向自己颈间的动脉,淡淡地道:
“我不会把最后的乐趣让给你。”
屋里的人起先以为林夕夺刀打算攻击,都无所谓地各守原位,别说一个气弱游丝的病女子,就是百十来个精壮大汉也伤不了魁首分毫,却见这女人谈笑间竟然举刀自戮,心一沉。
林夕冷笑着回刀自行了断,却在刀方及颈时,再也进不了半分——
一只大手握住了刀身,手背将将贴于她的脸颊,正是方才隔着自己还有三步之遥的杜茗生!
没有心情去想这家伙的动作怎么这么迅速,只是气,又是他妨碍了自己。但方才全凭一股怒气支撑的林夕,一鼓作气之后,顿时觉得两腿软如棉,眼前金星四溅,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在众人的轻呼中,咬向了杜茗生的握刀的手腕……
强韧的肌肉让林夕觉得像是咬在了牛筋上,气力殆尽的她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上涌,嗓子里一阵甜腥。最后的意识是,只见杜茗生青色的茧袍被一片血迹染红,那大片的血在林夕眼中渐渐晕开……渐渐沉入黑沉。
杜茗生心中被挑起的盛怒,被林夕口中喷溅而出的血迹霎时冲刷得无影无踪,呆呆地伸臂扣住林夕失去意识的身体。
一旁早已心焦半天的柳七第一时间插空冲过来,手上银针急射林夕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伸手从杜茗生手中,抢过林夕,安放在床上,一迭声吩咐人去落花小筑取自己的备用药箱。
小小的惜花轩里顿时人仰马翻。
看着柳七少见的紧张神情,杜茗生无言地退坐到惜花轩的花厅里,右手上犹自握着那把柳叶刀,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滑落。
一时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任何响声,屋内,柳七正在全力救治垂危的林夕,就如同一阵暴风骤雨过后,整个惜花轩里一片出奇的寂静,除了丫鬟们来往进出轻轻的脚步声,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种幻觉。
心中茫茫然不知所谓,只觉得方才火石电闪,就像是一场梦,抬手看看血染的柳叶刀,自己手上的伤口,袖口、衣襟上的一片血迹,提醒他那不是梦。
约一顿饭的功夫,柳七从屋内疲惫地走了出来,抬头见杜茗生握着刀的手上犹在滴着血,忙转身取来药箱,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埋怨双卫:
“云奇老马,你们两个怎么搞得,也不知道帮魁首包扎一下。”
双卫互视一眼,没吭声,心里嘀咕道:
“谁敢哪?方才要是打扰了魁首,没准那把刀此刻就该扎在我们二人的身上了。”
杜茗生回过神来,此刻方看着柳七,涩声道:
“她……怎样?”
柳七很快抱扎好伤口,摇头道:
“不知道,凤尾针的毒本已侵入她的经脉,是我用新发现的龙蛇果将毒拢聚于腹腔,准备慢慢用火龙果化解掉,但是刚才,她心血上冲,加上外部撞击,腹腔的毒随气血侵入五脏六腑,很棘手。”
看到杜茗生一脸的懊恼和灰败,忙又安慰道:
“但如果十二个时辰后,毒性不再恶化,用冰蟾吸出体内毒素,就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
要是过不了十二个时辰,那就大罗神仙难救喽。不过,这话现在他可没胆量说出口。
不再言语,杜茗生缓缓站起身,走进了屋内。
柳七跟着进去,示意所有的人都退出了惜花轩,瞥了一眼床上气如游丝的林夕,心中叹息,好烈的性子!摇摇头,也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站着的杜茗生和躺着的林夕。
走近床边,林夕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沉静得像一个天使。
就是这么一个小女人,体内竟然蕴含着那般惊人爆发力,想到她不屈而倔强的眼神,回刀自戮时唇边冷冷的笑意,一阵悔恨涌上心头,竟然是他又把她送回了鬼门关口,他未杀伊人,伊人……心底一丝颤动,不忍心再想下去,伸手将床边那只苍白的纤手放回被中,触手柔若无骨,却凉如寒玉,不由将那只小手握在了掌中。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慢慢在杜茗生向来古井无波的心底激起了一丝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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