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茗生微微颔首,道:
“今年年底的份例加一倍,主管每人另加五千两。”
银龙社向来赏罚分明,御下甚厚,但这五千两的红利,顶得一个普通县令一年的出息,这么大的手笔,令在座的主管个个喜上眉梢,纷纷站起来谢赏,
杜茗生摆摆手示意众人归座,顺手端起几上的茶杯轻缀了一口,赞道:
“好茶。”
旁边陪坐的总管宇文律笑道:
“这是今年场里秋天新配的松子茶,用今年的松子,加九种松树林中生长的药材,用松枝作柴,文火醅制,因为每味药材需逐次加入,因此要九醅九晾,再放入松木制成的茶罐中密封百天,吃时用松枝为柴煎山泉水冲泡,茶味方香醇。”
“难为你们怎么想出来的法子。”杜茗生端起杯又喝了一口,却不肯再称赞。
他向来在饮食方面不甚讲究,不像那个丫头,口味刁得很,还挑食,想到林夕,杜茗生唇边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宇文律见杜茗生心情甚好,便又絮语道:
“魁首喝的这茶,只密封了两个月,只想请魁首尝个鲜,等满百日后属下觐呈给社里,那时比现在尝来还要香醇的多。”
点点头,那丫头想必一定会喜欢这种茶,又香又甜的,不晓得她又在牧场里做些什么,杜茗生不由望向门外,别不会又想法子作弄人吧?
宇文律见杜茗生不再言语,便示意手下继续汇报。管理马匹选进的主管慕利彦站了起来,这个有着鲜卑血统的北方汉子,身材高大,声如洪钟:
“魁首……”
马厩里,林夕拨弄四根铁链很久了,那匹野马从最开始的猛挣乱踢,到熟视无睹,心想:哼,还以为他会解开铁链呢,搞了半天倒像是在检查铁链的坚固度,能不明白这个白面书生想干什么,索性低头吃起草来,害它折腾了半天,呼……
林夕见野马停止反抗,开始进食,不由得唇边扯出一抹得意的窃笑,疲兵之计初战告捷。
这马的四蹄皆被铁链拴得牢牢的,所以除了脖子之外无法行动半分,但哪怕只打开一根,此马就能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只怕凭马厩这么小的空间,不用打开全部铁链,自己就被这马咬死了,所以只能先虚张做势,等它懒得理睬才能动手开锁。
眼看时机已到,林夕慢吞吞地又绕着野马转了几圈,暗中用钥匙将铁链上的四只巨锁全部打开,但没有将铁链解下。
那匹野马丝毫没有察觉铁链的异样,仍在啃着青草。
林夕暗暗出了口气,伸手将长袍的前襟下摆提起,掖在腰间,露出袍下白色的绸裤,同色的蛮靴,将腰带紧了一扣,收紧两个袖口,抬高两腿,伸伸胳膊,全身上下没有半处紧绷,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走向野马。
野马本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青草,却瞄见林夕停下来在整理她的衣冠,奇怪地停下来,转头望着林夕,搞不明白接下来这人又要干什,大大的眼睛中画着问号。
为人答疑解惑亦是行善,所以,林夕在整完装束后,踱到了野马的身侧,距离刚刚让它转头也够不到,这野马之前试过几次,也明白这个距离咬不到,索性也不再白费力气,只扭头看林夕打算干什么。
林夕向上伸了伸手臂,冷不防突然就势抓住野马的长鬃,翻身骑上了马背,两手攥紧了野马长长的脖鬃。
野马本来满不在乎地准备看这个书生下一步的动作,却不料竟然被林夕轻松翻上了自己的背上,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顿时暴跳如雷,四蹄乱刨乱跳,只听得“哗楞楞”一阵乱响,四蹄一阵轻松,原有的羁绊顿时消失。
野马又楞了楞,怎么这些束缚了它许久的长东西竟然断了?却立时明白过来,是自己背上的这个家伙偷偷打开的,立时气坏了,这个家伙简直是诡计多端,今天非把他摔下来在咬上几口不可。
立时仰天长嘶,一阵风般地冲出了马厩。
马厩外,一直捏了一把汗的杨副总管和众多的马倌,早已都骑上了自己平日里舍不得骑的最快的杆子马,这些马虽然都比不上那匹大野马,但短距离咬紧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一行人都神经紧绷地准备随时应付突发情况。
猛然间听的野马又是一声暴叫,心里又是一紧,旋即,见野马从马厩中冲出了来,众人忙纵马形成半月形的包围圈。
野马背上驮着林夕冲出马厩之后,没有急于奔逃,而是后蹄狂刨,身子几乎由两只前腿支撑形成了倒立姿势,想把背上的人颠下来咬死。
林夕双手紧握马鬃,身子几乎贴在了马背上,两腿紧紧夹住马肋,任野马窜上纵下,身形如影相随。
野马撩了一阵后蹄发现没什么效果,随即前蹄高高抬起,身形立时高出了一倍,马背几乎和地面垂直,随即又落下,后蹄复又抬起,立成头下尾上之势,仿佛跷跷板,如此反复折腾了半天,看得众马倌亦眼花缭乱,可背上的人却是纹丝不动。
林夕在马背上如同狂风中的一叶扁舟,在浪峰和浪谷之间穿梭往返,辛苦之余还不忘自我安慰一下:还好,自己从未晕过船。
野马见颠簸不下背上的人,仰天一声暴嘶,随即转头狂奔,杨副总管和众人忙策马紧追,心中都不由赞叹这位贵客的高超骑术,难怪敢牛刀小试,果然身手不凡。
那野马的速度煞是惊人,很快众人的马就被甩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林夕在马上只觉得耳畔的风声呼啸,但却并不感到颠簸,只觉得平稳异常,心中赞叹不已,精神却高度戒备,因为她曾经吃过一次大亏。
野马跑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未见减速却突然急刹车,如钉子般钉在了地上,林夕的身子却依惯性前冲,引得身后一片惊呼……
大厅里,慕利彦汇报完今年马匹牲畜的买卖后,饶有兴味地多加了一句:
“魁首,今年咱们得了一匹稀世野马,传说是山中野兽和野马交配的后代,真正的龙驹,骨骼上乘,耐力、速度前所未见。”
“哦?”杜茗生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梢,“真是野马?”
大嘴一咧,慕利彦憨厚道:
“是野马,而且比一般的野兽还厉害,场里的几个驯马能手摩拳擦掌,可是两个月下来被咬伤、踢伤了十多个人,这匹马还是野性难驯,属下的头上,上个月也被这畜牲蹭了半蹄子,前两天才拆的绷带。”
正说着,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暴嘶,声音介于马匹与野兽之间,慕利彦随即道:
“就是这畜牲,您听听这声音就与众不同呢。”
杜茗生听得尤可,旁边双卫中,马威却有些心痒,使了个眼色给杜云奇,自己悄悄绕出了大厅,吩咐下人拉来一匹马,问明了野马的位置,翻身上马,向北扬鞭急性,准备看看这马到底是何方神圣。
远远的,马威就见一匹雄峻高大异常的青骢马在原地转着圈的前窜后颠,不由得吐了吐舌头,乖乖,这么把暴躁,身手矫健的马,他马威还是生平未见,马上的骑手还真是骑术非凡,心中暗暗喝彩了一声,快马加鞭,眨眼行到了近前。
只见杨家辉和一干马倌们手握套马杆,如临大敌,便咧开了大嘴:
“咱说老杨啊,你不是陪林姑……哦,林公子四处看看吗?怎么会在这?林公子呢?……啊?!”
话音未落,那野马拔足狂奔起来,马威偷眼觑了下马背上的骑手,林夕?!不由得脱口惊呼了出来,但马上又自行握住了嘴巴,怕林夕听到分心。
杨家辉正提心吊胆之际,忽然见马威策马到了近前,忙一带缰绳,并辔过去,低声央告道:“马头,来得正好,我这里提着心半天了,你看着如何是好?”
马威乍见林夕竟然骑在这烈马身上,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林姑娘要是有个闪失,魁首还不……越想越怕,一带马头,叮嘱杨家辉道:
“你在这里小心防备,我去禀告魁首,唉,你真是……最好祈求林姑娘没事,不然,你就注定大事不妙了,小心了。”
说罢也不回头,扬鞭飞驰而去。
“林……姑娘?”杨家辉愣了愣神,那是个女儿家?!!老天那!杨家辉不敢置信地望着正稳稳骑在那匹至今无人能驯的野马身上的人儿,竟是个女的!
还没时间去感叹,马威临行前的话在脑海中炸开了,看马威紧张的程度和反映,这姑娘定是魁首的娇客无疑,天哪,真要是有什么闪失,自己……
慌忙纵马急追狂奔的野马,正觉得被那野马越甩越远之际,忽然见那马急行中嘎然而停,马上的林夕随惯性摔了出去,心一凉,差点也摔下马去。
那厢,林夕身子作势离背前冲,手中的马鬃却仍紧紧在握,暗自赞叹这匹马果然有寻常千里马所没有的本事,竟然于这种高速狂奔之下,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能够说停就停,还真是出乎意料。
早已防备此马欲于高速飞奔之际突然减速甩人离背的林夕,虽然身子前冲,但却借助前冲之势,脚刚一着地,伸手紧拽马鬃,接力脚尖顺势点地,竟然绕过马头,回旋了一周,又稳稳地落在马背上,从离鞍,到落地,到复骑上马背,不过霹雳电石,眨眼间林夕又稳坐在马背上,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野马本来得意终于将背上的膏药揭了下来,可是没等它低头去咬。眼前一花,背上一沉,被甩下来的人竟然又回到了它背上,简直气得此马七窍生烟,这辈子还没有它甩不掉的人呢,就势往草地上一倒,竟然如懒驴般打起滚来。
*
杜茗生从牧场大厅一路提气飞纵,快如闪电,疾似惊风,早将双卫和牧场的主管等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只急急地搜寻林夕的身影。
远远地目光刚刚套住林夕的身影,看到的竟然是林夕被烈马甩出马背的一幕,只觉得心跳在这一刻停止了,随着林夕的身影被甩出了胸腔。
突如其来的一痛让杜茗生身形一晃之下,稳了稳神,眼见林夕晃身竟然又回到了马背上,方才透了一口气,而下一秒,林夕和那匹马竟然又滚在了地上,杜茗生的心顿时又没了知觉。
那野马看看自己惯用的几招竟然今天全然无用,连高速急停的杀手锏也不奏效,佩服自己背上骑手的心智、骑术之余,心仍有不甘地也慌了神,最后使出了懒驴打滚的招式,在草地上来回翻滚。
林夕见招拆招,身子紧紧贴附在马背上,随它翻滚,忽上忽下,滚了几圈,野马慢慢停了下来,一挺身站了起来,晃晃头抖了抖身子和鬃毛,打了个响鼻,乖乖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见状知道这匹绝世的龙驹已经被收服,林夕不由得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它奇大如斗的马头,呵笑道:
“昔日周穆王赴西王母宴,有八骏驾车,你也是匹千年难遇的奇马,叫你九青好么?”
野马闻言颔首,回头轻轻咬了咬林夕的靴子,表示赞同。
林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呼~大功告成!可是还没来的及高兴,只觉得一道人影闪过,眼前一花,身子一轻。
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杜茗生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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