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与她处的时日长了,才发现她骨子跟她那副木讷的样子不相称,迎春本是宁国府的小姐,在这荣府生活,自是不得多受宠,每日只冷眼看着这些人在这个台子里演戏。
黛玉知她的心性高,只都被内敛着,在这府里,她才是一个看戏的人,看着,思考着,却是不置多言。
不知不觉地,黛玉在贾府半年余了,两月前,贾母与她单独置了院子,虽是小巧,却也精致,院外竹林森森,亭台溪水环绕,入夜后清风相送,她甚喜独坐林中,临月抚琴。
夜如秋水,潋滟横波,黛玉披了外裳横倚栏杆,仰望圆月清辉,栩栩清风里,蓦然传出破空的呼啸声,黛玉警觉地身子一偏,寒利的暗器叮地一声刺进一边的栏杆上。
梅花令?黛玉微眯了眼,缓缓地将那深刺进栏杆的暗器取了出来,冷寒锋利的银针,柄上栩栩如生的梅花。那是老顽童引以为傲的梅花令,她如何不认得,当初老顽童教她这手梅花暗器时可没忘记将自己好好夸赞了一番,如今梅花令出现在此,想来,师傅和老顽童定是也来了京城,他这是……召她出去相见。
黛玉回头瞥了瞥紫鹃和着雪雁在屋子里忙着与她收拾床被,唤了声雪雁给她点熏香,待到天黑完的时候,贾府的人都睡下了,她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晃到外阁,瞧见雪雁和紫鹃都睡得死死的,轻笑:“看来那迷香不错。”说着面上戴了白纱,也不换衣服,就跃出了贾府。
京城的夜,就像沉睡的孩子,时不时地传出打更的声音,黛玉施展轻功从京城的房舍上飘过,快得如一缕薄纱,轻柔地在天幕上划出一道痕迹,其后两道黑影相随,黛玉一路狂奔,直看不到贾府才缓了身形,落足在一条小巷子里,随后的两道黑影也随之落在她身后。
“师傅,师叔……”黛玉回头果见张敬和老顽童,忙俯身磕拜,三年未见,老顽童未见变,张敬却是苍老了好几分。
“小丫头,三年未见,轻功又见长了,我跟你师傅都快跟不上你了。”老顽童依然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捋着自己的胡子上前拉了黛玉起身。
“师叔存心放水,自是跟不上了。”黛玉笑睨着老顽童,怎会不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要自夸一番。
“你这丫头,真是不可爱,伶牙俐齿,招人嫌。”老顽童心计被黛玉道破,嘴一撅,转身去不理黛玉。
“好了,师兄,没见玉儿,你嘴上不停念,现在一见面就拌嘴,没个正经。”张敬随着上前,盯着黛玉道:“三年未见,玉儿也长高了不少,师傅差点就认不出你来了。”
“师傅……”黛玉瞧着张敬憔悴的样子,心里甚是压抑,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敬瞧黛玉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你可记得我与你说,你的病还需要一味极地雪莲,年前,我听说康熙皇帝将此味雪莲赏赐四皇子,甚是担心雪莲就此绝迹,因此日夜兼程地从药王谷赶了来,七日前,师兄与我悄悄潜入四王府,还未找到雪莲即被警卫发现,功亏一篑不说,我也因此受伤,我想着你既是身在官家,可能有机会接近四王府,今日特嘱托你,若有机会,将那雪莲得到手,一年前,雅克萨被灭,如今世上的极地雪莲,除了四王府,怕是已经绝无仅有了,你可千万要谨记。”
“师傅,伤势可有大碍?”黛玉听着张敬说受伤,心里一紧,忙上前,拉着张敬,亟待查看,却被张敬拂开了去。
“无甚大碍,玉儿不必紧张,我堂堂一个医圣,难道连自己还救不了,只是,这京城我和你师叔却是呆不下去了。京城四处贴满了我和你师叔的悬赏,若再不走,怕是离不开了。”
黛玉见张敬不愿让她查看伤势,知他不愿让她担心,回首见老顽童对她摇头,想来伤势应不是什么大事,无奈唯有点头,拜别张敬与老顽童。
夜色清寒,残月正挂在南天,清冷如霜。
黛玉回贾府之时飘过一处,见府邸里灯火通亮,院子里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拿了一口青岗剑对着一二十来岁的男子教导,突然想起,来京城半余年来,她每日不过在贾府四处走走,也未有机会一窥这百年前的大清皇朝,今夜既得机缘让她行至此,何不好好看看?如此想着,黛玉缓了身形,索性飘到那房子上坐着慢慢欣赏。
通亮的灯火,映在两人的脸上,那汉子教得极是认真,那男子也学得一丝不苟,两人穿着都不错,尤其是那年轻的男子,一身浅黄的衣衫,裹着滚金的丝线,映出刚毅的脸颊,竟然如玉一般光华润泽,那汉子教完一个招试,便要那男子演一遍给他,男子提起剑,顿时光华便耀了黛玉的眼,好一把宝剑,黛玉看着男子矫健的姿态,挥舞的宝剑泛起的点点银辉,不禁赞叹。
“是谁?偷偷摸摸躲在房梁上。”黛玉未想两人竟如此警觉,她不过停留片刻,也被那青衣汉子发现,白衣男子看清房梁上的黛玉后,眸子一冷,低声喝道:“何方小贼,还不现身。”
“小贼?”黛玉还真被他声音的冷凛给吓住了,愣了愣,才缓过神,见着那男子眼睛里投射出的冷意,略略吃惊地飘下了房顶,低下头看自己身形弱小忍不住自嘲道:“还真是‘小’贼。”
那男子被黛玉的自言自语说得一愣,绷紧的脸突然板得更是厉害:“哪里的小姑娘?”
“……”黛玉垂下眼睑,躲开那男子的眼光,她总觉得他的眼光太霸道,仿佛要看穿她的面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样的眼光让她很不安。
“你究竟是谁?”那男子见黛玉沉默不语,使了个眼色让那汉子到黛玉后边去,好趁机擒了黛玉,只是黛玉何其机警,刚见那汉子向后移了一步,便迅速地挥出白绫,白绫如吐信的蛇,向那汉子飘去,男子没想到黛玉反应如此快,剑迅速地出鞘,却也晚了一步。只是那汉子竟也不是个吃闲饭的,左手的青岗剑蓦地提起,就挡住了黛玉的白绫,只是那青岗剑究竟不是宝剑,被黛玉那白绫迅速地折成了两段。
一切的交手都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白绫折断汉子的剑,那男子的宝剑落了空,黛玉已经施展了轻功飘上了屋顶。
“两人还擒不了一个孩子,看来,都是吃闲饭的。”黛玉未想两人竟施计想捉了她,心下愤恨异常,临走还不忘施两个白眼,清冷的不屑声落在院子里,让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爷……”那汉子见得年轻男子绷紧的脸,不安地垂地了脑袋:“奴才该死。”
白衣男子一直见着黛玉渐渐离开的身影,直到再不见一点余影,才一言不发地挥了挥手,那汉子本想再多说什么,但瞧见主子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话,忙低头退了出去。
“闲饭?”男子淡淡笑了笑,只是那笑却是让人忍不住颤栗,不禁想到噬血的鬼魅,他还没被人说过是个吃闲饭的主儿,看来,他是得努力努力了,免得真成了个吃闲饭的,只是,那个丫头又是谁,他倒是好奇了,只可惜,刚刚让她给跑了。
黛玉心有余悸地回了贾府,还好,府里没人发现她,连着雪雁和紫鹃那丫头都还没有醒,黛玉小心翼翼地躺回到床上,想起那双清冷却透着邪魅的眸子,不知道怎地,心就一阵狂跳。
又过了几日,贾母派人来唤黛玉说是贾家大姑娘才选风藻宫,如此的大喜事,贾母想着去铁槛寺还愿,为贾家的大喜拜谢菩萨,因想着黛玉身子不好,应多出去走走,因此打算携了她和众姐妹一起去拜见。
黛玉自那晚出去碰着麻烦后,安静了几天,不想今日贾母想着带她出去,因此自是高兴地换了衣衫跟着迎春众姐妹一起出去了。
贾家虽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好歹也是豪门大户,出门自是要些排场,黛玉刚出得门,紫鹃便扶了她小心地上了马车,她与贾母同坐一辆车,后面王夫人,李执,坐了一辆,三春姐妹又是一辆,那宝玉本也吵着要去,好歹那贾母唬他:“仔细你父亲回来检查你课业。”他才不乐意地留在府里,这一路上,除了家丁几乎都是女人,只撇了那贾琏,一大群女人,只他一个大男人一路上要照顾周到,自是忙得焦头烂额。
在马车上摇晃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那铁槛寺,黛玉坐得苦不堪言,却又不好说出来,等到下马车,腿几乎都软了,好在有紫鹃那丫头将她扶着,否则还真怕她站不稳脚。
那铁槛寺的主持跟贾母交好,所以早将休息的屋子收拾好,众人各自去了房间,贾母叮嘱众人不可乱跑,待时辰到了便要众人一起上香,贾母又单独给黛玉说了,要她小心,这铁槛寺虽是佛门,今日主持也拒绝了一些香客,但也有一些富贵的外子在此上香,所以嘱咐了黛玉,黛玉自是乖巧地点了头,紫鹃方扶着黛玉回了厢房。
“老太太对姑娘是真心好,怕着对那些小姐也没比我们姑娘尽心呢。”紫鹃边走边高兴地抿着嘴乐,黛玉听着她这话,挑了挑眉,也不言语,只在心里苦笑,此时她自是待她好,只怕到最后仍是保不住呀。
“好了,你也别尽嚼舌头,快些扶我去休息罢,我着实累了。”黛玉佯怒地瞪了紫鹃一眼,却见那丫头调皮跟她吐舌头,不禁好笑,紫鹃虽跟她不久,但心却是处处为她着想,那丫头也聪慧得紧,才跟着没两个月,便将调皮的招数学得差不多了,黛玉只是笑,也不说什么,她当然喜欢紫鹃能放开心,不要将自己束缚在这个位置,这个已经存活不了多久的豪门大院里,只是这些话,现在她都不好给她说,只待有一日,她若离开这里,必定问着她愿不愿意跟着她走,若她一心在这贾府,她也不强求,只要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她自己想好的。
这样想着,紫鹃业已扶她到了厢房,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床铺,就服侍着黛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