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君公主当真是好福气呵……”
“请称呼她汉王妃!”斜轸不容置喙的口吻,俨然是在下令。耶律贤又是微服到访,不好跟斜轸摆架子,只能忍气吞声,干笑,掩饰尴尬。斜轸望着不远处小舟首位的丝君背影,淡淡一句:
“湖上风大,你身子弱,回去就别再来了……”
“……”这样的“关心”,着实令丝君的心内泛开了难以名状的心酸。耶律斜轸,我究竟该不该信你?说是散心……竟是……
“汉王妃……”耶律贤喃喃自语,又莫名地点点头,痴痴望着小舟上丝君渐行渐远的婀娜背影,突兀一句:
“朕,原本是要将她纳做侧妃的,封号都取好了,叫……”
“那是过去。”斜轸毫不客气截话,俊颜上竟是绽放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并未染及他的乌眸中——他的乌眸依旧是万年寒潭:
“我最后说一遍,她如今是我的妻!”
那又如何?船头静立的丝君,倒先在心内给出了这么一句,继而自嘲地笑笑:
韩隐,你的心呢?
“听说,韩隐待你这般好,是因为你长得很像琅姬?”休哥上前与丝君比肩,直言不讳。丝君蓦地回眸,触上的是休哥坦诚而黑白分明的双眸,他咧嘴嘿嘿一笑,眸中真诚不减,又多出了一份看透:
“你爱上了韩隐,你想他以同样的爱对待你,是吧?”
“……”丝君登时无语。契丹人都这么直接的吗?他不是在汉人家里长了八年吗?怎么还是这么直接……看来,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说的就是他:
“我的事情不必你操心。你还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叔祖郎君。”
“不是吩咐,是请。”休哥老不客气了,双臂抱胸,歪着头直愣愣盯着丝君看:
“难怪韩隐会这般在意你,你的确与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女人笨了是个麻烦,女人聪明了也是个麻烦。你是属于聪明的笨女人……”
“所以,我更麻烦,是吗?”丝君也学他,老不客气奉还一句。休哥却嘿嘿一笑,摇头:
“不是,聪明的笨女人才是最适合韩隐的。”
“怎么说?”丝君挑眉。
“笨女人,韩隐一向不沾,因为他自己太聪明。聪明若是不笨的女人,就会想要从韩隐那里得到更多。比如,金钱、权势、虚荣,你该知道的,韩隐最讨厌这样的女人,比笨女人还麻烦。你,冰雪聪明,遇事一点就透,知进退、守本分、不强取。对韩隐又死心塌地,处处为他着想,当真是傻得够呛……”丝君登时白休哥一眼,不过,心内对于休哥给她的评价还是挺受用的。休哥依旧煞有介事地与丝君分析:
“韩隐喜欢给予,不喜欢人跟他要,所以,你才是最适合他的。不要灰心……”
“上岸了,快说!”丝君截话,休哥所言的这些,她岂会不知晓?斜轸一直都处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早就习惯了按照他的意思给予人东西,就连他的爱,似乎亦是沾染上了这样的气息。如今,隐忍着的她,真想自斜轸那里强取他的心、他的爱。
“不急。解决你的事情也是十万火急的……”休哥好整以暇,悠闲散步往丝君的东苑去:
“你心内清楚,韩隐一向没有安全感,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前番与我相约见面,他给予你的信任,便是表明了他对你的心意……”
“他给我真,不给我情……”丝君碎语,垂眸,低头,随着休哥缓步前行。她话语里掩饰不住的失落与心酸,令休哥微敛眉,正色道:
“他需要时间与你相处,你亦需要时间去融化他。难得他肯接受你……”
“一个影子罢了……”丝君苦笑,休哥将斜轸看得这般通透,她也就不再隐瞒什么:
“九年的苦恋,我?岂能相比!他接受的是琅姬……”
“谁是谁的影子……待定。”休哥饶有深意的一句话,引来丝君心内一动,抬眸望向休哥,但见他眼底依旧诚挚满满:
“随着时间的流逝,某些人、某些事,会将琅姬变作一个影子……”
“影子……”丝君喃喃低语,若有所思……
“好了,就这里了,令牌给你……”俩人行至东苑的小侧门边,休哥将火凤血凰令、他隋国王家的青玉麒麟腾云兵符取出,交与丝君:
“两枚令牌,全部给你。送去城西楚宸山庄,那里自会有人接应你……”
“能令你这般信任的人,想必,该是你的爱人了?”丝君不怀好意的打趣,休哥嘿嘿一笑,连连点头。丝君想不到竟真的是休哥的心上人与他比肩作战,便是,言语间多了几分认真:
“难怪你连圣旨都敢违抗,想必,你爱着的这个女子,定然也是人中之杰。”
“对!”休哥又一次老不客气地承认,面上笑得阳光灿烂,瞬间感染至他的眸中:
“在我看来,她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看得出来,你相当爱她……”丝君由衷一句。
“嗯。她是一个汉人,是我石家大嫂的贴身侍卫,在旁人看来……她属于来历不明的那一类。”休哥吊儿郎当地戏谑道,言语间竟是多出来几分沧桑,隐隐含着悲辛:
“她早已是我的妻,我誓言,此生定不负她!一生一世,只此一人!”
“好!”丝君止不住一句叫好,她最赞赏的就是痴情的男儿:
“好样的!”
丝君心内是清楚的,以休哥的身份,谁人会看好他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相好?一生一世一双人,更是奢望!这个世界本就是男子有权妻妾成群,稍稍有些家底的男子,几乎都会左拥右抱,何况休哥这般尊贵身份的人?加之,隋国王家兄弟本就多,战死沙场的子嗣竟七人,这七人皆是有妻室的。契丹风俗,夫死,财产归妻子所有。若妻子要改嫁,可将所有财产带走。
休哥那七个丧夫的嫂子,之所以一直都没有改嫁别家,是因为,这些嫂子的手上几乎都有大小不等的兵权,它们加在一起,至少也有五万人马,是隋国王家兵马的一半。为了留住这些人马,休哥的二哥早年就陆陆续续娶了五个丧夫的弟媳。休哥的大嫂是因为年事已高,早就看淡了再嫁,只每日在佛堂吃斋念佛,将休哥大哥留下的兵马交与只比休哥小一岁的长子耶律展翼打理。休哥的七嫂是个烈性子,典型的马背上的豪爽女子,向来看不上耶律舒哥的文弱,若非因她膝下无子——没有带走兵马的权力,又眼高于顶,想是早就改嫁旁人了……
“我从不曾放弃,你也莫要轻言放弃。”休哥将自己的爱情观点直言与丝君,俨然有共勉的意思。丝君忍不住点头又点头,竟是有了她与他是战友的感觉。休哥嘿嘿一笑,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展露: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嗯嗯……嗯!”丝君又一次表示赞同。
“这就是她……”休哥言语间,自袖中摸宝般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幅画像,展开与丝君看:
“她叫洛奇。”
“额……”丝君瞧着画像上那个胡服劲装的俊朗男子,登时有些傻眼。若非休哥有言明,她还当真将这个男扮女装的洛奇当作男子来看待了。实在是因为,画像中的洛奇,太有男儿的感觉了——比那些一表人才的男儿还要俊俏!英姿飒爽中自有一份不同于闺阁女子的英朗,黑白分明的明眸机警立现,那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冷漠,立马给人距离感。丝君诚心诚意道:
“她能爱上你,一定是老天开眼了。不然,就是老天打盹儿了……”
“嘿嘿,让她将心交给我,的确颇费周折……”休哥自嘲戏谑,语音中竟又是沧桑。丝君暗自在心内思量,这么一个冷漠的女子,肯爱上一个男子,那中间的曲折……定然不是寻常人能明白的,也一定不是寻常人能有机会体会到的。
“就是她了,”休哥又小心翼翼将画像卷起来,至宝一样轻轻捅进了袖中:
“与她见面,你什么也不用说,只需展露你的太虚幻步即可。”
“嗯……”丝君将信将疑间,休哥已经转身离去。她看着休哥英挺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又不得不在心内叹服,他的聊聊几句话,不但将他为何会抗旨拒婚给解释清楚了,而且让她一点点也不能怪他——心甘情愿不怪。眼下,竟是还接下了为他冒险卖命的任务!
耶律休哥,你行!
可丝君的心内,终归是很开心的,能交到这么一位坦诚的朋友,值了!原来,有些朋友,真的是靠气息的,气味相投的人,竟真的是惺惺相惜。她与休哥,便是如此。
丝君目送休哥上了朗月湖湖畔小亭的竹桥,方转身回东苑。她换上前日穿的那一身斜轸早年的素白儒装,简单与筱海吩咐了几句,就往侧门行去。筱海追上来,说不放心丝君,要跟去。丝君说不会有事的,多一个人去终归目标太大,她的轻功筱海还不清楚?
即便如此,筱海还是不放心,着急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紧紧跟着丝君。丝君心下诧异,筱海虽是对她关切得很,可,从不曾这般不听话:
“你有事瞒着我?”
丝君双眸如炬,直将筱海看透,筱海慌忙低头,不敢直视丝君:
“是、是大王吩咐……公主除了跟着大、大王,其余的时间……一定不能单独一人……”
“嗯?”
“因、因为……这几日总是有人来寻仇……”
“寻仇?”丝君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