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不会安分的,呶,《孙子兵法》,你的最爱……”
凝采言语间,将一本薄薄的蓝皮书递给了丝君。跟随丝君这么多年,凝采自是明白丝君大半夜看书这个习惯,便是,早早的就为丝君备好了。她更习惯的,是私下里无人之时,与丝君姐妹一般相待,嬉笑怒骂一团亲。
“不了,今夜换换口味。”丝君淡淡一笑,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瞧瞧斜轸的书房。她好奇,这样一个常胜将军,书房究竟藏有何样的宝贝秘籍。
“你还真当这是宵夜呢,换换口味……”凝采嘟囔着,一副爱看不看的表情,将《孙子兵法》丢到了丝君的枕畔:
“她们已经处置妥善。我们这么快都将她们解决了,刘继元会不会怀疑?或者,再派人来……”
“办妥就行了。”丝君忙出声打断凝采接下来的话,她知晓,凝采要与她说的,是那两个被淹死的陪嫁丫鬟的事儿。她不想知道,她最厌恶的便是杀人,即使她不愿意杀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只要身处权力漩涡,丝君的身边,就从来不间断这样的事情。
原本,丝君的陪嫁丫鬟有八个。送亲队伍来辽国的途中,她示意筱海与凝采陆陆续续解决了四个,剩下的两个,今夜也被解决了。如此,便是她的身边只剩下自己人了,碍手碍脚的,都没了。即使丝君清楚,有可能会错杀。但,她别无选择。
“你们且去准备沐浴器具,我去去就回。”丝君穿上了一身夜行衣,蒙上黑纱,她起身出了幔帐:
“或许,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我便会回来。”
“公主……”筱海赶忙迎了上来,水灵灵的大眼中满是担忧,着急,却是说不出话。丝君摸摸筱海的头,示意她不用担心。筱海是个结巴,总是一着急,便只会瞪着一双大眼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你们守着屋子,我马上就回……”丝君言语间,幽灵一般飘出了后窗。
“甭担心,又不是去打架,还需要你?再说了,她那轻功你能比得上?怕是这天下都挑不出三个人!”凝采满不在乎说着,拉筱海出屋准备浴桶,做丝君要沐浴的假象。
丝君出屋,上屋顶,掠出东苑,一气呵成,惊鸿般迅敏轻盈,夜猫般悄无声息。即使是频繁来往巡逻的守卫们,亦是没有丝毫的觉察。她再闪电地几个起落,飘进了北苑的后花园。
一落地,丝君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花香,仿似……仿似柯娆丝的味道……
而她却是不能很确定是否是柯娆丝,只因,她的身上带着香囊,香囊中所装的香料,便是柯娆丝。
柯娆丝,是一种来自波斯的奇异之花,花朵盛放时,大小似饱满绽放的桃花一般;香气浓郁而奇特,是任何一种花香都不能替代的,是独一无二的。
丝君之所以知晓它,是因很多年前,她的娘亲朗姬曾在北汉后宫的御花园种出了它,那是历时四年才开的花。原本,他们都以为那些柯娆丝不会开花了,就连朗姬都放弃了,毕竟,这里是中土,不是波斯。
直到丝君十一岁那年,那片柯娆丝花田,开花了,满园奇葩,浓香馥郁。烟岚苍茫中,一簇一簇的小花,缃黄色的、藕荷色的、品月色的、纯白色的,灿烂了那一年的秋日……
之后,朗姬将柯娆丝制成了香料,还给丝君缝制了一个香囊,挂在了丝君的腰间,说,这是丝君贵族身份的象征。
朗姬还说,在她的故乡,如此珍贵的奇葩,唯有贵族才能、才有资格佩戴柯娆丝填制的香囊。
那一年,柯娆丝结子了,丝君与娘亲一同收集了那些种子,丝君说,明年,她一定要让这些种子发芽开花!
第二年,丝君带着这些柯娆丝种子到了泉州,并在她父母曾邂逅的月牙酒家住了下来,成为了那里的舞姬兼酿酒师。
在那里的酒窖顶上,丝君种下了柯娆丝种子,她相信,泉州是有灵性的地方,柯娆丝定能在那里发芽开花。
经过丝君的精心培育,四年后,那些柯娆丝果真结出了花骨朵,可当真是乐坏了丝君……
“喵呜……”
一声可怜兮兮的猫叫,打断了丝君的思绪。正自斜轸书房的横梁上飘下的丝君,讶异间低头一瞧,蜷缩着身子在她脚下的,是一只黑猫。它那乌亮而圆溜溜的双眼,似是上好的琉璃一般,流光水灵,正可怜兮兮地望着丝君。似是,它受伤了,隐约的,丝君还能闻到淡淡花香中夹杂着一丝血腥味儿,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她忙蹲下身,就着书房通明的灯火,查看黑猫的伤势。果真,黑猫的背上,有一道长约一寸的口子,鲜血还在汩汩渗出,看样子似是刀伤。
“当真是过分!”丝君愠怒,她如何亦想不到一只猫能惹到谁,竟被这般对待,这一刀竟是连猫的骨头都伤到了:
“连一只猫都不放过!”
黑猫似是听懂了丝君的话一般,便是愈发叫唤得可怜,一双晶亮的眼眸,水灵灵、扑闪闪,仿似正在哭泣一般。
丝君边絮絮叨叨抱怨,边自怀中取出了一个青瓷小瓶,它里面装的是奇效金创药,是早年她的一个朋友给的,一个与她亦师亦友的朋友。因其太珍贵,道是千金难求亦不为过,丝君便从不轻易让其离身。
“黑妞乖乖、黑妞乖乖……”丝君轻柔抚摸黑猫,柔声安抚。九年前在泉州的小酒家,她也曾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小黑猫,她为它取名黑妞。是以,瞅着眼前这只黑猫,她便情不自禁喊它黑妞。
眼下,她需要的是酒,烈酒,她得给黑妞清洗伤口。想起方才她一进屋就闻到淡淡的酒香,丝君便循着那气息找了去,果真,在那铺就了柔和绨锦的大书桌上,还真就有一个黝黑的酒坛子。丝君心下一喜,忙抱着黑妞自那书卷鳞次栉比的大书架根底奔了过去。
“果真是‘三杯醉’!”丝君拿起酒坛子,惊喜一句。
她之所以能一闻便知这是“三杯醉”,只因这酒乃丝君所创。早年在泉州的月牙小酒馆,丝君自杏花村的酒中领悟,便自行创制了这入口绵柔、后劲儿十足的“三杯醉”。不过,眼下这“三杯醉”酿制技术不佳,仿似多了一味东西……
“乖乖,你有救了!”丝君兴奋地低声絮叨,她救猫心切,来不及再想别个,忙解下了面上的黑纱,绑住了黑妞的一双后腿。黑妞的一双前腿被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了住,只有这样,黑妞才不会因稍后的烈酒喷上伤口而猛烈挣扎,继而逃脱,影响她给它治伤。
安全措施就绪,丝君含了一口酒,低头对准了黑妞的伤口,“噗”的一声,她口内的酒悉数喷到了黑妞的伤口上。
“喵!呜……”黑妞一声怪叫,四肢疯也似的胡乱踢蹬,丝君柔善一笑,轻弹瓷瓶,将金创药洒在了黑妞的伤口上:
“甭着急啊,黑妞乖,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上了药,就不疼了呦……”
就在丝君乐颠颠地以黑面纱为黑妞包裹伤口时,北苑侧门口刚送走休哥正往回返的斜轸,立时警觉万分,闪电般弹起,飞抵了鳏夫楼三楼的天然居。只因黑妞那一声要命的怪叫。
“乖乖,包扎好了,就不会疼了呦……”天然居,书房内偌大的书桌脚下,颜色绮丽、图案绚烂的厚厚羊绒毯子上,丝君正轻柔抚摸着已经包扎好的黑妞,柔声细语。仿似,她正在哄一个受惊的婴孩睡觉一般,那一缕散落在她清丽脱俗、精致无双的面庞边上的青丝,更是与她平添了几分柔善。而黑妞,竟一反常态的,乖巧、安静地蜷缩在丝君盘起的双腿上。
一进书房,斜轸瞧见的,便是这样温馨的一幕。心底某处,尘封已久的画面被生生撕扯了出来,那是他九年来都不敢触碰的记忆,苦痛中充斥着满满甜蜜的记忆。心痛,瞬间蔓延到斜轸周身的每一处。
斜轸原本浑身上下笼罩着的杀气,瞬间荡然无存。他那背负在身后的右手,掌心隐隐泛起的蓝光,亦是刹那熄灭。悄无声息的,他一步一步向坐在桌脚边的丝君行来。
这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曾多少次出现在斜轸的梦里。每每午夜梦回,他自梦魇中惊醒,清晰留在他记忆中的,都是这一张九年前被定格在他脑海里的温暖面庞,令他倍感窝心,却也令他忍受着苦念的煎熬,整整九年……
他最怕的,还是见到她那一双明朗璀璨的星眸,那永远都是充满着明媚阳光的水灵灵猫眼,顾盼神飞。他不愿,不愿那一双晴天明眸会下雨,因为他而下雨,甚至不再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