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君抚摸黑妞的纤纤素手,顿时僵住,暗暗在心内叫糟,她这是在做什么?怎生忘记了这是斜轸的书房,就算没有重兵把守,亦该有武功高强的内侍看守呵!
这个人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又不急于捉住她,竟还有意让她瞧见他来了,他定然是身怀绝技的。眼下,若是冒险一试,她不是逃不走,只是,此非上上之策。动起手来,定然会有所惊动。
索性,丝君拿出了她一贯的态度,对此泰然相对。她继续素手轻抚黑妞柔滑的皮毛,黑妞呼噜呼噜,喉间发出亲昵的声响。斜轸微愣,在他的记忆中,除了他,便是只有他的琅姬才能令黑妞如此亲近。
就在斜轸失神的一刹,丝君不着痕迹地抬手,抹下了她绾青丝的银带,刹那,满头乌发铺泻开来。她缓缓抬起了头,将她准备好用以魅惑这个男人的笑容,挂在了面庞之上:
“阁下好俊的身手!”
她深信,以她这等容颜,即便是训练有素之人,她照旧能手到擒来。眼下,用来对付耶律斜轸训练出来的人,她想要胜算,至少也要使出七分力来。因为,她与斜轸过招很多年了,自然清楚他的实力如何。
尤其,眼下这人,即使她还没有与他照面,他那独有的迫人气息,已经令她乱了几分方寸。这可是她从不曾有过的感觉呵!
待到丝君缓缓抬头,斜轸瞅见的,是一张笑靥醉人的绝色容颜,再配上她那一头波浪般浓密乌黑的及腰卷发——就似乌绸被风吹皱般,愈发显得她慵懒几多,魅惑几多。尤其她那一双猫眼般的明眸,柔和烛火下,竟似是两颗黑宝石,熠熠生辉。
他的琅姬亦是拥有这么一双明眸,灿若星辰。不过,那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瞳,纯真而美好,澄澈如泓泉。更像是雨后一洗如碧的万里苍穹,叫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而他眼前这一双黑眸子,神采逊色了几分,似是有什么东西刻意遮挡了它们。斜轸甚至有一个直觉,这一双黑眸该是更加勾魂摄魄的,甚至是令人销魂的。
因为,这样的绝色美姬,本就是该用以勾引人的。他的手下,就曾有几个在他看来不错的女人,皆是被他调教出来送了人。甚至,还有一个是他亲手调教的。是以,丝君这一招,对他没用,他实在是深谙这其中的奥妙。不过,若是丝君在他的手上,他一定不舍得送人,他会留着自己慢慢享用。
不是因为丝君长得美,再美的女子他都舍得送人。只因,丝君的长相,与他的琅姬,七分相像。还从来,没有哪个被他挑中、改名为琅姬的女子,会像丝君这般,长得与他的琅姬如此相像!
便是,丝君瞅着三步之遥他那一双原本深情款款的乌眸,却是瞬间闪过了一丝苦涩,转而它们呈现给她的,是冷冰冰的淡漠,甚至有些冷漠。就似……就似千年玄冰一般,冷寂,冷厉,没有一丝一毫温度可言。
这样的眼神,令丝君想起一个人,一个在她记忆深处不可触摸、不能触摸的人——哑妞。
九年前的泉州,月牙小酒馆,丝君救了一个女孩,一个清秀绝伦、澄澈清冷的女孩——哑妞。
止不住的,丝君浑身一颤,她确定,是寒颤,不寒而栗。即使这一刻这个书房很暖和,甚至还有些闷热。她想,若非有黑水晶片遮住了她的眸光,想必,这一刻她的眼眸中该全部是惊惧。她再厉害,却是一直以来都不能控制她眼眸中的神色。是以,这一刻的她,即使面上仍旧是笑靥醉人,眸中充斥的,却是被黑水晶片遮挡住的惊慌。
这一双黑水晶片,并非是丝君用来遮挡眼眸神色的,而是用来遮挡她眼眸的颜色的。因为,她的眼眸随了她的娘亲,是一双湛蓝色的瞳子,并非黑色。丝君自九年前遭逢巨变,双亲去世后,她就以这双西域得来的黑水晶片,遮住了她眼眸本来的颜色。
“你好大的胆子。”斜轸慢条斯理言语一句,不是责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又慢条斯理地跨前一步,缓缓俯身,看进丝君的双眼。他实在是想看到这一双漆点的黑眸里,出现惊慌,因为丝君倾城笑颜的背后,他能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这一刻,不再是逆光的斜轸,丝君不再是只能看清他那一双寒星般的乌眸,而是将他看了个清楚:
比她相像的还要俊朗、英挺,更多的是清雅。竟是自有一份气定神闲在其中,仿似天边的一轮冷月,给人袖手冷眼、不可亲近之感。
隐约的,丝君竟是感觉到,他的身上,似是还有一份无与伦比的贵气……
然,这感觉一闪即逝。换而代之的,是他略带几分稚气的面庞——天神一般轮廓分明——竟似刀削雕琢。
索性,斜轸就席地坐在了丝君的眼前,他那一头随意披散的乌发,蓬松而柔滑。这样的感觉,丝君能猜测到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然,却是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反倒平添了几分不羁与慵懒。
丝君眼睁睁瞧着他在她眼前坐下,肆无忌惮,盯着她的双眸看,又慵懒几分地略微偏偏首,似是在等待她的回话。他那粉嫩的薄唇之畔,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有些像是嘲讽,又有些像是坏笑。
莫名的,丝君竟是有猫戏老鼠的感觉,糟糕的是,那个老鼠就是她。一把无名之火蹭地自心间燃起,丝君将黑妞塞到了斜轸的怀里,起身,居高临下地一字一顿道:
“韩隐太忙,本宫闲来无聊,在自家书房寻书看,有何不妥?”
韩隐……
斜轸竟是低低在心内重复了一遍,除了休哥,再也没有谁会这般称呼他。却是眼前这个柳眉倒竖的女子,唤得这般自然,似是他的老友一般……
丝君看到斜轸眼眸的怔愣,立时觉得解气得很。方才那是保卫战,是回击,这一下,她要反击了。便是站直了身子,真正是一个主人的姿态:
“小公公,你今日的冲撞,本宫可以不计较。黑妞受伤了,你还是好生照看着它吧,积德。”
这话说出口,丝君但觉心内痛快许多,胸口憋着的一口晦气,终是吐了出来。怕是,再也没有比这更狠的反击了。丝君想,若是眼前这个男子是真正的男人,那她当他是阉人,他不生气才怪!若他当真是阉人,那她自然就是他的主子。即便他是袁骅,照样矮她一截。却是,在她细看斜轸眼眸中的神色时,那晦气又回来了:
斜轸那黑玛瑙般的乌眸中,尽是强自忍住的笑意,不怀好意。更多的是戏谑,是揶揄。
丝君只觉这一双乌眸,犀利异常,几欲将她看个通透。这一刻的她,就似是被扒光衣裳一般。他将她的虚张声势,彻底撕裂……
“哦,黑妞受伤了……”少许,斜轸才慢条斯理地回应了一句,肆意的眸光有了些许收敛。他那修长的指节轻柔抚摸黑妞的毛发:
“它可是大王最宠的猫了,这可怎么是好呢……”
这原本该是下人惊慌时的无助话语,却是在这个男人……不,阉人的口中道出,竟是只能令丝君有一个感觉——装。
然,不管怎样,眼下都是一个下台的时机,见好就收,丝君懂这个。便是,她转身向迎门而立的偌大书架行去:
“小公公你是运气好,碰上了我。我已经给黑妞上了药,待它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你不会受袁总管惩罚的。唉……当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呵,想必,该是黑妞好奇什么了,被人家砍伤了吧……”
丝君这般自说自话,又快速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看能否挑一本中意的。实则,她也在心内叫苦不迭,跑来斜轸书房盗书还被逮个正着,如今,她算是好奇心惹了祸呦!
终于,丝君在书架的顶层看到了一本《兵道》,若是她记得不错,这该是一本著成于唐开元年间的兵书。只是,玄宗晚年,祸起萧墙,这本兵书不知所踪。想不到,她今日竟是有幸在此得见!即便不是原本真身,手抄摹本也足以令她惊喜连连了。
无奈,丝君怎么努力都够不到那稳居顶层的《兵道》。斜轸慢步踱来,长臂一伸,自书架的顶层取下了书,递与丝君:
“这是《兵道》……”
“知道。我不喜欢看《列女传》……”丝君朗声回答,她很不喜欢斜轸的语气,仿似,女人家就该安守本分,看什么兵书?可她偏就喜欢这些,三从四德,贞节烈女,与她无关。便是,她捏着嗓音,半真半假地学袁骅今日在她拜堂前说的话:
“身为大王的女人,就要懂得体谅大王,凡事唯大王之命是从。大王乃是将者,尔等皆是将门妇人,定要时时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