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轸行至萧荏跟前,冷冷一声喔,算是接受了行礼,那态度,竟是比萧荏更倨傲。
袁骅忙上前与丝君介绍萧荏,丝君这才收回神思,她也不急于行礼,因为,她在等待斜轸的表态。斜轸不与她拜堂,不进她的洞房,她这个不曾拜见任何於越家长辈的媳妇儿,此际,面对着这个大王府曾经的女主人、现在的半个女主人,她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方是妥帖。因为,如今的她,论身份,也是大王府的半个女主人。
斜轸冷着俊颜,未言语一句,只管在堂前的花梨木高背椅上坐下,拉着丝君侍立他的旁边。一时间,屋内氛围竟是异常诡异,众人均是屏息凝神,大气亦不敢出一声。
少许,萧荏方是皮笑肉不笑地以腔调微怪的汉语道:
“丝君莫要见外,既然同是大王的女人,大家就该是姐妹。这个大王府的规矩一向如此,谁都不会是例外。往后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与我说。”
丝君倒是真有几分意外,看上去那般倨傲的萧荏会先低头,且先不论萧荏此话真假与否,她都该与萧荏回礼。丝君微颔首,浅浅一笑,以示有礼。萧荏一怔,丝君在她眼中看到的,是一闪即逝的艳羡。瞬间,萧荏不算漂亮的面孔微微抽搐了下,狭长而犀利异常的三角眼,立马闪出了嫉妒、甚至是妒恨的光芒。
我说呢,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丝君在心内嘲弄,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挂着浅浅的笑意,萧荏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妒忌,她并不意外。一直以来,她都是活在这样的眼光中的,哪个女人不对她投来妒忌的眸光,哪个男人不对她投来觊觎的眸光,她才会想想,是否有与他们结交的必要。如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这下,屋内其余的女人们,才前前后后地与斜轸见礼。丝君闻声,不着痕迹地将眸光转向堂下,就当没有发觉萧荏的眼色。斜轸依旧冷冷一声哦,袁骅衣袖一挥,令一众女人参见汉王妃。
众人均是一愣,随即望向端坐堂上的斜轸。斜轸只管端起了内侍奉上的热茶,看都不看一眼堂下。众人这又前前后后地与丝君行礼,丝君看着那一张张极其不愿的脸,虽是一时心头五味杂陈,但面上仍是浅笑。若非有黑水晶片挡住她的眸色,想必,此时她的眸色该是黯淡异常。
“带上来。”斜轸冷冷一句,而后徐徐送气,吹着手中茶盏内鲜绿的茶叶。袁骅得令,一挥手,侍卫应是,快速退了出去。
江华瞬间面如纸白,纤细的十指攥紧了滚边的袖口,隐约的,她能觉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慌乱间,江华抬眸望向堂上的斜轸,透过茶盏中袅袅升腾起的热雾,她隐约看到的是斜轸紧绷着的单眼皮,冷酷如常。
少顷,侍卫们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锦袍人入了堂屋,江华一见,险些栽倒。那不是唐夏柳还是谁?
“这是他的……”袁骅将一副画卷掷于唐夏柳眼前地上,画卷随即铺陈开来,现出画上丹青所绘的娉婷美人。随即,满堂哗然,丝君迷茫,唯有回头向斜轸求解。
“啊!真的是有奸情!”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响起,丝君转眸望去,是一个身着契丹传统服饰、身材微胖的女子,浓黑的眉毛与她正挥动的双臂一起上下飞舞:
“看看!大家看看,真的与江华姐说的一模一样,这个汉人女人还真是不安本分,跟野男人鬼混……”
丝君顿时怒从心间起,柳眉倒竖,欲要上前,一只温厚的手握紧了她的右手。直觉反应,她知道这是斜轸。不待她有任何反应,身后传来的,是瓷茶碗撞击茶桌的闷响声,昭示的,是斜轸的不满。
正骂丝君贱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丝君顿觉心间苦涩异常,止不住地攥紧了斜轸的手。斜轸微敛眉,着实是丝君将他的手捏疼了。亦是他掌中传来的触觉,令他感受到了丝君的委屈与愤恨。斜轸扬声冷言:
“谁做的谁清楚,出来,莫要待本王出手。”
江华认命般缓缓跪走上前,她死也想不到她亲手绘制的这幅刘丝君丹青图会落在斜轸的手上,她的丹青是得宠之时跟斜轸学的,斜轸岂会看不出来?江华伏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颤声哀求:
“贱妾知错了……”
一时,又是满堂哗然,连萧荏都有些坐不住了,丝君更是一头雾水。
众人本是应江华之邀,来东苑兴师问罪的,只因江华说,刘丝君偷汉子。昨夜,她们连夜来到丝君屋中,堪堪等着不见踪影的丝君偷汉子回来,好被她们逮个正着,处置,以正家规。不成想,丝君随斜轸回来了,江华竟然俯首认罪?!
江华自知大王府规矩森严,斜轸行事向来是十拿十稳,从不轻易出手。如今斜轸大动干戈、甚至动用府中家法,江华料定,她是不会善终了,还不如当机立断,认错。即便斜轸不会念旧,她也不会让萧荏好过!
她恨萧荏,若非当初萧荏与皇后萧绰赌气,将她送与斜轸,她岂会到了这般境地?她得宠,萧荏在皇后面前得意洋洋;她失宠,萧荏如弃敝履般将她踢得远远的,生怕她连累了萧荏在大王府的地位。
而今,她是彻底自荣耀的顶端摔下来了,摔得粉身碎骨,这一切,都是拜萧荏所赐,她一定要拉萧荏下水:
“此事乃大王妃主意,贱妾只是奉命行事,一切因由,贱妾全然不知,大王明察……”
又一次众人的哗然声中,江华声泪俱下,极其委屈。丝君反倒是静下来了,因为斜轸的掌心温暖异常,定定无风,波澜不兴。俨然,斜轸就是个看戏的局外人。他都不着急,她急什么?
“放屁!”萧荏一声大喝,嗓音几似粗汉。她自是明白,江华对她怨恨已久,临死还要拉上她做垫背,她岂肯?萧荏重重一步跨前,指着江华的鼻子就骂:
“你个婊子!本郡主将你自偃月楼重金赎出,让你免受那皮肉生涯,锦衣玉食好生养着你,还让你常伴了大王左右,即便是大王出征,你都随行。如今,你竟是不知报恩,还在与这个唐门败类唐夏柳勾勾搭搭,做着婊子的事情,还要立贞节牌坊,你不是贱人谁是?”
萧荏连讽带刺、毫无形象地骂街一般,明着骂了江华,为保自身。实则,暗着却是贬损了斜轸,宠错了人。
丝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萧荏所骂的话,而是因为,这一次,是斜轸捏疼了她的手。疼得她几欲掉泪,斜轸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丝君微挣扎了下,斜轸似是觉察了,方是稍稍放松了些许。
丝君下意识回眸,但见斜轸依旧是似笑非笑,面上淡然若常,微眯缝着的眸中,却是满满的寒意,森冷慑人。想来,萧荏与斜轸间该是不和的,也许是水火不容的,斜轸与萧荏间的宿怨,丝君还是知晓一些的。从进门至今,如此冷漠的斜轸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令丝君陌生到不能再陌生。也唯有他掌心的温度,才能令丝君确定他还是斜轸,还是那个待她温柔款款的韩隐。
萧荏一脚踹在唐夏柳头上,瞪着江华,喘息一口气,继续骂:
“昨日深夜,是你无事献殷勤,巴巴地跑来请本郡主到东苑捉奸。想来,你是瞧着丝君妹子比你长得俊、长得像琅姬,你是怕她威胁到你重新做回琅姬的机会,就想出这陷害丝君妹子的阴损伎俩。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你想不到大王会救走丝君妹子吧?哼,贱人!”
不待江华开口,萧荏的两个老奴仆麻利地扭着发福的身子,扑上前扭住江华就是一顿耳刮子。边打边骂:
“你这婊子!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婊子!看老身我撕烂你的嘴……”
丝君自然看得清楚,那俩嬷嬷下手极重,一点点也不亚于宫中训诫司的。想必,这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摧残后,江华不是掉了下颌,就是坏了舌头。果真,嬷嬷泼妇般的骂声中,一声极其细微的骨头断裂脆响,袁骅与斜轸清清楚楚听在耳内。
“放肆!”袁骅悠着声音呵斥那俩嬷嬷,眼下,该是他出场了,他掌握着火候呢。以他对斜轸的了解,若斜轸当真想处置江华,岂会这般大费周折?斜轸向来就是一个简单行事、直达目的的人。想来,斜轸的本意也就是吓唬吓唬这些姬妾——包括正室萧荏,让她们学会如何恭敬对待刘丝君这个汉王妃。
不成想,萧荏会临阵闹出这么一招,反咬江华一口,先发制人。可他袁骅亦不是吃素的,与萧荏交手十年,他还是清楚如何对付萧荏的:
“尔等忘了於越家家规了?”
俩嬷嬷慌忙跪了下来,求饶声却是不曾示弱半分,依旧隐隐透露出一丝盛气凌人。
斜轸不语,就是默示。
袁骅自然清楚该怎么办了,便是一声喝令,不但众人绿了脸,就连萧荏亦瞪圆了她的三角眼:
“今日但凡入了这东苑的、牵扯上的,一律按於越家家规处置!来呀,行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