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找你了……”
“你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丝君心内莫名地苦痛难当,他竟然监视她!
“我不看着你,天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斜轸冷淡一句,丝君愣住。他看着她错愕不已的神情,微敛眉思索少顷,方解释一般,道:
“女人,你什么时候才肯听话!明明说好与我一条心的,你竟是不相信我!我既当你是自己人,又岂会有害你之心?对,当初我娶你是为了向耶律贤示威,可现在不是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当你是自己人!”
斜轸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郑重在强调,丝君但觉心内打翻了五味瓶般,怎么都不是滋味。斜轸娶她的目的,一直都是她自己的猜测,今日亲耳听他说出来,心,还是狠狠地揪疼了。可他那最后一句话,又令她的心稳当当地搁在了胸膛里。耶律斜轸,你可真是有本事呵!两句话,一句将她置身于地狱,一句让她幸福到了天堂。对此,丝君唯有翕了翕苍白的双唇,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斜轸瞧着神情变换、犹豫依旧的丝君,索性,他将心底最隐秘的话也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我还告诉你,你嫁给我的目的我也清楚,别说是向宋王朝复仇了,即便是你要这个天下,我都给你!”
“……”丝君来不及说任何的话,本能反应,慌忙一步上前,跌进斜轸的怀里,双手捂紧了斜轸的口。慌乱的心悸令口干舌燥的她,半晌方是暗哑地道出一个字:
“不……”
斜轸感知着丝君冰冷的双手颤抖着紧捂住他的唇,便是深锁眉,抬手,抚上了她神色变换的苍白面庞。他掌心的温度令丝君的眼泪忽而就那么着淌了出来:
“不要!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丝君一叠声语无伦次的泣语间,终是无力地软软伏在了斜轸的怀里,双手却是如何亦不敢放开他的唇。斜轸的话,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何?她知道,他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他所拥有的权势与将士,足够他在这个大鼎初定、甚至仍旧天下混乱的时局中达到他所说的目的。别人可以是说大话,他却是真正的行动者!
丝君忽而忆起斜轸是去见耶律贤了,慌忙就问:
“你把休哥他们俩怎么了?”
“……”斜轸乌眸寒光乍现,一瞬,氤氲出了不耐烦。他一想起方才耶律贤那含沙射影、带着挑衅的口吻说,要他帮忙找到昨夜云州城那个当街跳舞的舞姬,他的心就莫名地烦躁不安,他憎恨耶律贤觊觎属于他的东西、属于他的人!丝君见他真生气了,慌忙解释:
“我、我怕你惹恼耶律贤,那样、那样对你不好……”
“傻瓜!”斜轸费力将丝君的双手拿下,捂在掌心,轻轻呵气,为她暖着。涓涓暖流自丝君的指尖瞬间蔓延至掌心,丝君又一次红了眼圈,她却极力控制着情绪,假装着急问道:
“他究竟怎么说的?还有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啊!”
斜轸不管她说什么,只一俯身,将她抗在肩头,转身就奔床而去。丝君怔住,连挣扎都忘记了,等到她置身柔软的暖衾中时,方是有了反应:
“韩、韩隐……”
“你这女人!”斜轸再扯来一床锦被与丝君盖上,他自己也扯了衣裳钻进暖衾中拥紧了丝君: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我?”
“……”丝君被他这一系列的举动震住,只知道瞪眼瞅他,契丹人都这样的吗?说话行动都这么直接……直指目的?
“耶律贤被我打发走了,我说,我还没有睡饱……”
“啊?”丝君傻愣愣张大了嘴巴,一回神,她又立马反应了过来,斜轸的意思俨然就是他还在蜜月期间,晚上夫妻房事频繁,休息不够……
丝君这下连耳根都晕了红,可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打发耶律贤最荒唐、最好的借口。因,耶律贤本身就不是正式驾临大王府,突然的自行到访,斜轸以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借口调笑间将其打发了,有何不可?何况斜轸乃耶律贤长辈,内里大家的关系再怎么紧张,面上都还是亲戚,只要没有拿到确凿的斜轸与休哥会面的证据,耶律贤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丝君思绪飞转至此,方长长松了一口气,安心窝进了斜轸的怀里,他们,暂时是安全了。斜轸瞧着小媳妇一般乖巧地枕在他肩窝的丝君,自是明白了她是担心他,便是,他长长吁一口气:
“我自会将事情处理妥帖,万事有我。你啊!什么事情都是答应得好,行动却总是另外一回事。你的擅作主张,我再也不想看到!昨夜……我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谁要你惹上浅醉的?”
“……”丝君愣住,心头百感交集,斜轸的话语虽是责备满满,语气,俨然是心疼与后怕。
“你的婢子们能力如何,想必你比我清楚。”斜轸这话对,凝采与筱海,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送信、甩人,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信手拈来。斜轸仔细瞧丝君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味他话里的意思,他便接着道:
“昨夜,筱海引开了跟踪她们的人,凝采将口信送与了休哥,不想,正巧碰上耶律贤在休哥府上。按照我们原先的约定,休哥自会安排浅醉前来报信……”
“浅醉……竟真的是你的人?”丝君忍不住一句,她当真是想不到,浅醉那么一个不趋炎附势、不贪图钱财的人,怎会心甘情愿为斜轸办事。
“不是!”斜轸赶忙否认,又急着解释:
“虽然她的飞天舞跳得好,但我从不曾想过要将她收入房中……”
丝君噗哧笑出了声,原来斜轸会错了意:
“我是说,浅醉是为你办事的人。”
“哦……”斜轸略显尴尬的一个字,俩人对望,彼此的神情都落在了对方的眼中,他是松口气,她是恢复了正常神色,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
“让浅醉做你的线人,你是怎么做到的?”丝君随口一问,也不会想到斜轸会给她答案,斜轸却如实交代:
“她哥哥是我的人,她求我,只要能让她哥哥好好活着,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丝君顿时又是手脚冰凉,心情,却莫名地激荡着。原来,羁绊了浅醉的,是亲情。这个世界上,有人为了金钱卖命,有人为了权势卖命,丝君不鄙视他们,但从不喜欢。唯独为了一个情字卖命的,丝君总是能肃然起敬:
“果真是浅醉呵!”
“还有什么要问的?”斜轸直视丝君的双眸,开门见山:
“你问,我都会说……”
“……”丝君一时竟是蒙住,还真不知该从何问起。微翕了翕失血的双唇,她方自脑中摸索出一个问题:
“你与休哥究竟要议什么事?”
“出兵救蜀。”斜轸云淡风轻的惜字如金。仅仅四个字,竟是如压顶的泰山般,令丝君顿时窒息……
对于石家与休哥的关系,丝君还是清楚一些的。九年前的泉州之战,斜轸与休哥被敌方的唐军师所掳,斜轸逃脱,休哥为石家二公子仲月所救。那之后的八年,石家亲人一般待休哥,将他收为义子,是为石家三公子。直到休哥去岁回契丹,八年,整整八年的时间,休哥以石家三公子的身份生存了八年,不是血亲,却是浓于水的亲情……
丝君权衡再三,方谨慎开口:
“蜀地……又被围了?”
“嗯。”斜轸闭了眼,额头蹭着丝君的面侧一直滑落至她的胸口,他方懒懒地枕在她的胸口,很是享受、很是安逸。
“还是党项?”丝君亦不再掩饰什么,她心内再清楚不过,斜轸定然已经知晓了她曾掌握着杨家军的线人机构。党项位处蜀地的北方,因其地处西北苦寒之地,便是常年骚扰富庶的蜀地,以求获得足够的生存物资。烧杀劫掠,更是寻常之事。
仿似每年的例行公事一般,党项对蜀地的侵犯,总是在入秋后开始。今年,竟是早早就开始了。去岁党项侵袭蜀地,休哥找斜轸相助,蜀地方渡过难关。斜轸的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党项的后方,彼时,党项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侵袭蜀地,斜轸的十万大军以“报恩”为由,相助蜀地,进攻党项。党项腹背受敌,不得不自蜀地撤军,这才免除了蜀地之危。
而斜轸出兵,所谓的“报恩”,指的是石家九年前解救休哥一事。九年前的泉州之战,原本是党项与契丹约好,合力围攻西北面的回鹘的。势弱的党项,怕兵强马壮的契丹会独吞战果——灭了回鹘后契丹又转头吞并党项。
如此,便是党项唐军师,偷偷掳走了随军观战、学习的斜轸与休哥,预备等到战争结束,若契丹敢对党项动手,党项便以斜轸与休哥为筹码,威胁契丹。
斜轸的身份,自是不必说,契丹王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斜轸乃於越家惟一的主人,斜轸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於越家的将士定当要大乱,到那时,损失大的就不单单是耶律贤了,动摇的也不单单是契丹的江山了,那将又是一次天下大动乱——耶律贤将遭受於越家将士的威胁、势力刚有起色的党项亦要遭受覆灭之灾、更有可能於越家的将士中会有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遭逢乱世,什么样的可能都是会有的。
而休哥的身份,亦是同样不弱。
彼时的泉州之战,主帅便是休哥的父亲——耶律绾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