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傻愣愣蜷缩于暖衾中的丝君,脑际还在反复回响斜轸这句承诺,因为,她没有给出斜轸答案。她不知道该说好,或是不好……
丝君稍稍动弹了下,周身的酸疼令她又只能乖乖保持原先的姿势,低低喘息着,她探手腰际轻轻揉了揉。昨日黄昏至半夜,斜轸如何亦不肯放过她,无数次的索爱,无数次的痴缠,无数次将她置身于“水深火热”中……
这些,都让她既贪恋又害怕……
因为,她总是会想起郭无为的话,他的辱骂竟似是毒蛇般,缠绕住她,就算她窒息,它们亦不会放松……它们令她时时刻刻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
铁锁横江,进退维谷。
丝君瞧着她修长雪臂上的斑驳吻痕,脑中竟是浮现这两个词。她淡淡、惨惨地笑出了声,身上的疼痛与心间的窒息感,几欲将她撕裂,如今,她仿似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泪是弱者才会有的,”昨夜斜轸类似命令般的话语,这会儿又一次响自丝君的耳畔:
“既是答应了要与我并肩,那就要学会不流泪,丝君。”
那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竟是……在给她下命令。那他欢爱至极之时呢?唤的又是谁的名字?心内想的又是谁呢?他说他要复仇,丝君竟是宁愿相信他要为很多年前耶律贤的设计陷害而复仇,他的琅姬可是在那一次陷害中命丧的呵!
“韩隐,你知道吗?”丝君喃喃自语,仿似说与斜轸,仿似说与自己:
“身心合一,才算是真的爱,才算是完整的爱……我能向你要完整的爱吗?你会给吗……”
门外正欲掀帘而入的斜轸,修长的五指顿在珠帘边上,微敛眉,他自己亦在心内问了一句:
会给吗?
不会。
于他而言,丝君只是琅姬的一个影子。是的,事实就是这样。
昨夜,虽然斜轸有言在先,说,她可以问,他会回答。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他关于琅姬的事情。果真,他拒绝了……
“唉……”丝君长长一声叹息,复又闭眼,预备小憩会儿,温热的亲吻却密密麻麻爬上了她的脸颊:
“韩隐!”
丝君有些吃惊,她都不知道他今晨何时离开的,这会儿又回来……
“收拾收拾,带你出去散心……”斜轸的话,解开了丝君的疑惑。散心?呵!又是散心:
“这次有什么计划,你就事先严明,免得我又自作主张。”
丝君伸了个懒腰,反倒心内坦荡了,半真半假道。这一次,她决定全听他的,他的心思缜密与计划周全,她算是领教了。
“没有计划,只是散心。”斜轸浅吻丝君的鬓角,顺手为她系上衣带,咬了咬她红润的下唇,呢喃低语:
“补偿上次亏欠你的散心……”
丝君这下算是真正地暖心展了颜,他肯为她花心思,她自是高兴。可惜的是,一个时辰后,当他们优哉游哉地煮茶泛舟朗月湖时,对面翩翩驶来的一叶小舟,令丝君立时没有了兴致——小舟上是休哥与耶律贤。
斜轸立马按住了丝君搁下茶杯的手,顺势就握紧,着急解释:
“不是我唤来的!”
他的解释竟是令丝君有些哭笑不得,她抬眸,触上他着急中夹杂着无辜的乌眸,她心间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很少能瞧见他眼眸中出现单纯的情绪,且,还是为她而出现的,丝君自是心内很乐意。不过,她并未轻易显现她的情绪,反倒是学起了他,淡淡一笑,眸中的神色高深莫测。加上她今日出来前带上了黑水晶片,斜轸愈发猜不透她心内的意思。
休哥一席品月色的云纹锦衣,银冠束发,皂靴相配,满面灿笑,愈发显得朝气蓬勃,年轻人的味道十足。可在丝君看来,这个年轻的男子并不简单,别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则,他那散漫的黑眸中,深藏的是狡黠,是大智若愚。斜轸的智慧,是人人都能瞧见的明智,是摆在明面上的睿智明敏。休哥却是暗智,是不声不响、深藏不露的慧黠,她可是明白的,这样的扮猪吃大象的主儿,可是极难防备的——即便你吃了亏也心甘情愿地吃亏。
今日的耶律贤,则是一身绛紫滚金边的衣袍,金冠束发,折扇摇曳,还真像是儒生那么回事,只是少了一份雍容的华贵气息,多出了单薄与酸气。且,在丝君的眼里,他什么都不是。因为,斜轸今日亦是一身的绛紫衣袍,缃黄腰带,紧束着他没有一丝一毫赘肉的腰,一头倔强的乌发随意散落在肩上,随着飒飒秋风,微微翻飞,端的是飘逸几许,雍容与华贵一展无遗。这么一比,耶律贤顿时便矮了半分,斜轸反倒更像是王。
斜轸这身衣裳,是今早丝君专门为他挑选的,她就是想看斜轸这慵懒的王者气息,才会刻意这么打扮他的。丝君一想到斜轸那坚韧的腰身以及那里给予她身体里的力道,她掌心残留的触觉、触电般的感觉就清晰地往上泛,直冲她的心间,引得她心跳不已。似乎,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那感觉……
一想及这些,丝君的脸就禁不住绯红,她复又轻抬素手,端起了先前那杯茶,慢慢品着,掩饰她的尴尬。
“韩隐好闲情啊!”休哥散漫一句,不客气地席地坐在了花梨木的茶几跟前,也不招呼耶律贤,只管信手执起茶瓮中的金茶匙就往青瓷杯中舀:
“嗯——嫂子这烟雨茶煮得不错呵!也难怪,二哥教出来的人,自然技艺不逊色了!”
丝君闻言,怔住,喝到嘴里的茶水险些将她呛住。休哥这是明白着在告诉丝君,他是友非敌。可,休哥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实则,暧昧已极,大有内涵,俨然就是将丝君与他、与石家扯上了关系。关键的是,这个非常时期,耶律贤本就对石家很是敏感,千防万防地防备着斜轸与石家挂钩,休哥这么一说,唉……
“丝君公主,与石家二公子还有交情?”耶律贤不失时机、却又相当不是时候地冒出了一句。不待休哥介绍,不待斜轸允诺,他便悠闲地撩了袍裾,屈身盘膝席地而坐。俨然,他亦是斜轸的至交好友般。
完蛋了!斜轸生气了!
丝君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她赶忙下意识回眸望向斜轸,果真,他那似笑非笑的面上,一双乌眸满布寒霜。丝君心内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发作半分,唯有隐忍着,做作地笑道:
“早年游玩到蜀地,好玩心起,与石家二公子做了一笔交易,我送他醇酒的酿制秘方,他教我煮茶,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丝君简单回答,将关系撇了个清楚明了,正反她与石家没有瓜葛。耶律贤闻言,煞有介事地、很是认真地点点头,表示相信。丝君心下松了一口气,浅笑着将刚煮好的茶双手奉上与耶律贤,用以掩饰她的紧张。不料,斜轸突兀伸手,阻住了丝君奉上热气腾腾的茶水的手:
“茶凉了……”
耶律贤伸上来接茶的双手,堪堪僵在了半空,撤走不甘心,不撤走斜轸不允丝君给他奉茶,尴尬难当……
“嗯……那就我来煮吧,”休哥眼眸中精明闪烁,劈手飞速自丝君手上抢过茶杯,挥手就泼在了身后,茶水溅落湖中,点起圈圈细小的涟漪。休哥漫不经心道:
“我在石家混了八年,烟雨茶,嫂子想必没我煮得好……”
“那是自然!”丝君淡淡一句,心间莫名地雀跃,她才不想给耶律贤煮茶呢!她只想这一生只给斜轸煮茶。
丝君下意识回眸,她发现,斜轸眼眸中的寒霜不见了,竟是换上了一丝窃笑。难道他也在意她给耶律贤煮茶?丝君心内正纳罕,但听耶律贤别有用心地道:
“传闻,这秋烟雨茶乃天下第一富贾石家所独有,是特意采摘的秋天经霜后的烟雨茶,专喝那一丝涩苦之味,但,有延年益寿之奇效,本就是石家家用的,从不肯轻易赠人。只要石家主人不开口,别说是有钱人家能得到,就算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都不能轻易得到,更别说普通人家了……”
“嘿嘿!那有什么的?”休哥粗鲁地将茶叶拈着往茶瓮里丢,言语间满是不在乎:
“二哥今岁采摘了挺多的秋烟雨,前几日遣人专程与我送来了一箩筐。可惜,我从不喜欢苦涩的秋烟雨,我喜欢美酒,尤其窖藏的醇酒,哈哈!所以,这些能品出格调的劳什子,我就丢给韩隐了,想必,韩隐定然是喜好这些调调儿……”
休哥所言,句句属实,斜轸的确是一个追求高格调生活的人,光是那些形形色色的酒具、茶具、家具、字画等等,无一样不是昭示着他的品味。丝君心内暗自纳罕,休哥方才不是刻意提醒她、将她与石家挂上了钩吗?这会儿怎么会为了撇清斜轸与石家的关系而费唇舌说这些话,又不着痕迹地堵住了耶律贤的借题发挥……
“呵呵……那倒也是的。”耶律贤挥开了折扇摇曳着,掩饰尴尬。斜轸乌眸波澜不兴,面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端起手边的青瓷小杯就往唇畔送,丝君手快阻住:
“茶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