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道》就那么有意思?”
丝君慵懒一笑,不自觉捏了捏手中还摊开的《兵道》,心间莫名地暖和。昨夜三更她才回来,又如饥似渴地将个《兵道》十二卷看了个通透,凌晨时分才昏昏睡去。便是,这一刻,那书本都还在她枕畔敞开着。
“你哪里来的琥珀琉璃灯?”凝采言语间抬指遥遥指向床尾那一盏奢华不凡的宫灯,若是她记得不错,这灯该是斜轸房里的,别说整个大王府了,就是普天之下,亦只此一盏绝无复件:
“我还没有好好审问你呢!昨夜怎生去了那般久?害人家好不担心……”
耳畔是凝采絮絮叨叨的埋怨声,丝君的思绪却是飞到了昨夜……
昨夜是斜轸送她回来的。
那冗长冗长的雨巷,细雨如丝,烟岚横斜,缥缈中,他便是提着这一盏琥珀琉璃灯,为她照亮了回来的路……
丝君此生都不会忘记,冰冷、昏惑中那一件暖身的白袍、暖心的宫灯……
“朋友。”丝君眸光有些飘渺,凝望床尾的琉璃灯道出这两个字。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她那微微上翘的朱唇,出卖的是她心间的柔情。
凝采一头雾水,却也不好再追问。她更诧异的是,丝君昨夜披回来的那一件奇长的白袍,质地竟是罕见至极的蜀白绸。可知,一匹蜀白绸足足需要千两黄金呵!
“你知不知道那衣裳是蜀白绸?”凝采神神秘秘凑到丝君跟前,压低声音一句。丝君恍然回神,凝采指向丝君床头衣架上的白袍:
“你竟然给人家弄得满是泥淖!看你今儿个怎么与人家还……”
丝君凝眸细看去,还真是蜀白绸。只不过,那洁白流光的袍裾,已经满是泥淖。因为,她的身高当真是不足以撑起这件白袍,便是袍裾尽数沾染了昨夜雨中的污泥。不是她不够高,实在是这袍子的主人……太颀长。
“你自个儿看着办吧,那么贵!我是不敢洗。”凝采起身,出幔帐,为丝君准备梳洗物什:
“老袁传话了,大王吩咐,汉王妃自行安排行程,不必拘礼,大王府没有这般多的繁文缛节……”
丝君听着凝采捏着嗓子尖声学袁骅,本是想笑的,却是莫名的笑意僵在唇畔:
耶律斜轸,你终究是没来……
“好像有问题,”凝采赶忙凑到丝君跟前:
“袁骅今早来,往日那威风八面的样子完全没有了,竟然对我相当客气,还称呼我为凝采姑娘。你知道他让我叫他什么吗?老袁!还说,府中与他亲近的人都这般唤他……哎呦呦!我的那个鸡皮疙瘩呦……”
凝采言语间,丝君亦是诧异几许,按道理,袁骅是最势利眼的,怎生会对她们这般客气的?难道是因为他……
丝君想至此,眸光不自觉转向了床尾那一盏琉璃灯。忆及昨夜那个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朋友”,丝君便是心内生出几分好奇,那般不容人忽视的下人,她还当真是第一次瞧见。竟是……竟是他的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特殊气息,该是一个将者的,甚至是一个王者,并非是一个小奴仆。即便是侍卫、极特殊的侍卫,亦不该有如此强势的气场。
“老袁说,要与我们差两个婢子来,方便使唤。”凝采接过筱海端来的铜盆,放置在了屋角的盆架上,又取来帕子浸入水中:
“我给回了,说,王妃素来不喜生人伺候,有我与筱海足矣。”
丝君噗嗤一笑,凝采这理由看似无理取闹,实则深合她意。若彼时是她在场,她亦会这般回复,她还就是要瞧瞧,袁骅是否当真将她这个汉王妃放在眼里。再者,休想往她的身边安插任何一个人:
“还有呢?”
“还有什么,自然是他乖乖听话喽。快起来!”凝采将正准备窝进暖衾的丝君扯了起来:
“你今晨不去奉儿媳茶,已经是够牛了,这会儿就不要死撑赌气了,快收拾收拾,午膳去见见大王府的人……”
凝采话未完,门外便是袁骅的声音,传来的话是,午膳不必惊扰汉王妃了,大王命他将午膳与汉王妃送来。丝君不屑,她还乐意不见这大王府的女人们呢!自个儿的东苑过得逍遥,何必见那些个女人,自寻烦恼。
晚起,懒梳妆,丝君胡乱用了几口午膳,味同嚼蜡。实则,大王府的菜肴还是相当精致的,一点点都不亚于汉人的,甚至,堪比江南那些精炒细做的名肴。只不过,是她没有胃口。
袁骅竟是率领一众丫鬟小厮,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侍立一旁,等待着丝君用膳完毕,复又命人撤了碗碟。他竟是亲自将一碗姜汤奉上与丝君:
“大王吩咐,汉王妃一定要将此姜汤饮尽,昨夜淋雨,风寒……”
“免了吧,”丝君淡淡一笑,她的心内却是乐得紧。因为,昨夜她前脚进门,后脚袁骅便送来了姜汤,说是大王吩咐的。只不过,彼时,袁骅放下姜汤就走了,丝君直接命凝采又送回了府中大厨房。耶律斜轸,不该他操心的瞎操心,她为何要称他的心如他的意?想不到的是,今日,姜汤又送来了。丝君微偏螓首,截话:
“本宫自幼就不喜姜汤。何况,本宫的身子骨……还没有那么娇弱。”
丝君话出口,袁骅奉上姜汤的双手僵住,不知该进该退,一时气氛尴尬。凝采忙上前,圆场,欲接过袁骅手中的瓷碗:
“公公且先回吧,这里自有凝采照料……”
“大王吩咐,汉王妃不喝姜汤,老奴就莫要回去复命,这些个奴才,也不用回去了……”袁骅不给凝采,仍旧恭敬地奉上与丝君。随袁骅而来的一众奴仆,哗啦啦跪了一地,请丝君服用姜汤。
一时间,丝君又好气又好笑,凝采亦愣住了,她还当真没有见过这种阵势,难不成,丝君不喝姜汤,还真会死人?
于是乎,在众人一再的惶惶然请示声中,丝君终究是憋着一口气,将姜汤喝完。看着袁骅等人满意出去,丝君暗自在心内不平一句:
耶律斜轸,算你狠!
“你啊,就是心软!”凝采凑上前,白一眼丝君:
“我就不信,大王能真的处死那些内侍婢子……”
丝君一笑置之,起身去摆弄那一件蜀白绸。凝采很是好奇地瞅着丝君在院里的凝碧池畔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那蜀白绸之上的污渍清理干净,便是忍不住上前:
“姑奶奶,照你这么洗,那衣裳早晚不是穿烂的,是洗烂的……”
丝君不语,又将那白袍晾晒到了竹竿上,才满意地笑着回房。实则,她洗衣裳的同时,一直都在思索一个问题,昨夜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衣服洗干净了,结论也出来了:
他极有可能便是耶律斜轸。
若不是,斜轸又为何能知晓她淋雨了?还吩咐得那般严实,要袁骅一定要看着她将姜汤服下……
若他当真是耶律斜轸,那他这般与她相处,又是为何?
丝君并不急于寻求答案,她计划直接去问,待这件白袍干透了,她就去北苑。
此际,斜轸正在北苑正院大书房处理军务,袁骅侍立一旁,与他回禀午膳时丝君房里的事情。斜轸禁不住牵了牵粉嫩的薄唇,一抹不明的笑意乍现。然,令袁骅着实吃了一惊的是,他在斜轸的乌眸中瞧见了开心,不加掩饰的愉悦。
“这才是她……”斜轸淡淡一句,充满欣赏与玩味,仿似,猫儿逮住了倔强的鼠儿。
待到斜轸处理完繁琐的军务,已是近黄昏。收拾妥当,他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袍,宽松而舒适。见此,袁骅识趣地退出了大书房,斜轸定然是要去侧院的鳏夫楼了。
鳏夫楼小院位于北苑的左侧,是九年前斜轸命人修建的,那里,除了休哥,便是只有斜轸能去。自然的,袁骅并不知晓丝君夜闯鳏夫楼三楼天然居之事。
丝君亦收拾好了白袍,挑上那一盏琥珀琉璃灯,款款出了东苑侧面的小圆门。昨夜斜轸送她回来时,她特意要求他走这里。因为,此处僻静,几乎没有人走,所以,就不会有人瞧见她昨夜的狼狈。
僻静自是有僻静的好处,却也有它的坏处。因为,丝君一出门,便被一双贼目盯上了——唐夏柳。
唐夏柳是江华的老相好儿,江华昨夜连夜回了一趟偃月楼,与唐夏柳密谋好,破晓时分又赶回了大王府。悄悄尾随江华同回大王府的,还有唐夏柳。因为,当江华将丝君的画像与唐夏柳这个色胚子瞧了之后,他便是不可按捺地欲要马上拿住丝君。
自然,唐夏柳如此猴急,江华岂会不了解?那是正中她的下怀,她便是刻意自东苑侧门经过,暗地里算是与唐夏柳带了路。可惜的是,唐夏柳粗人一个,竟是连此处为何处都不甚清楚,他只记得这里有他要的一个美人儿!于是乎,今日一整天,唐夏柳都猴在东苑的高楼琉璃瓦上,等待着画像里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出现。
是以,丝君自午后开始,一举一动都被唐夏柳瞧在眼里。彼时,瞧着丝君跪在凝碧池畔的玉阶上浣衣,唐夏柳浑身上下都酥软了,险些自那屋宇之上跌下。那一抹婀娜无双的艳影,竟是令他这个胸无点墨的人想起了一个人——越女西施。
想来,那西施在世,亦不过如此吧。最令他兴奋的是,江华竟是说,他可以将这女子据为己有,那可当真是一件令他乐颠的事情。如此美人儿,即便是享受了便死去,他也心甘了!
于是乎,就在丝君刚转出小圆门、踏上通往北苑侧门的长巷时,唐夏柳迫不及待地将他早已备好的春药——软香酥,一把挥向了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