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都是自家人,别动不动就下跪认错。”太傅示意朝华起来,自己继续奋笔疾书,“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既然决定放弃给你娘用‘勿忘’,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你娘那里……她能理解的。时日无多,你只需在最后多陪陪她就好。”
爹娘对孩子的爱,始终是不计回报的。只需在身边照顾,哪怕说说话,便心满意足了。朝华鼻子有点酸,占了这具身体,却不能实质做点什么。而自己本来的爹娘……估计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不过……”放下笔,太傅定定地看着朝华道,“朝廷马上就会掀起一场风暴,你可知晓?”
“女儿知道。”心里一紧。
“我们家,你也明白,因为一些关系,到时候不得不站到太子这边。”头发灰白的老父重重一叹,“你和九王爷……总之我不求什么,希望你能够晓得自保。你站在几派的旋涡中,摇摆不定,最是容易牺牲。”
司徒太傅已经看出朝华是绝不会完全向着家里了,处于父爱和女儿的幸福,没有逼迫已经是最大的宽容。朝华依在窗边,日光给她的素衣倩影镀上淡淡的金辉。面上微笑着,说爹你莫急,孩儿自有分寸,其实心中却波涛汹涌思绪万千。
如果向着家中势力,跟夜离为敌,自己的确是不愿的。再说夜离的手段,见识过了就知道有多厉害,太子能胜的几率,实在不大。不过去投靠夜离,似乎也太对不起自己的家人。万一夜离胜出,谋反之罪下,自己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傅府中的人奔赴法场?而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己背后的家族倒塌了,夜离还会顾着自己么?
往往看见富人锦衣玉食风光无比,殊不知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越是荣华富贵,越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一个不小心摔下来跌死你。就如……朱雀街的百里府,曾经的繁华转眼就成一堆灰烬。想到百里府,朝华的手又禁不住抖起来,不知那是怎样绝望而惨烈的大火,才能把一切都带走,连过眼烟云也不剩下?
书房里,司徒家父女同时深深锁着眉头,千方百计地寻找着也许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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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教授朝华写字的师傅被找到了,客客气气地跟夜离吃了顿饭,便乐呵呵地对夜离提出的问题有求必应。
“朝华这丫头,看起来很聪明,怎么会连学写个字都学了五年?”
“呵呵,是老朽无能。”先自谦了一番,“其实这里的写字,也分两种情况,左手和右手。殿下说的,是我教朝华用右手写字,因此用了五年。不过朝华学左手写字,只不过一两个月就写得很不错了。”
“朝华是左撇子?”不对呀,怎么自己从来没发现过?
“不不,只是朝华的右手手指有娘胎里带出来的隐疾,初学的时候握笔很困难,因此才整整练习了五年之久。”
“这样……那先生知道朝华的琴艺,是何人所授?”
“殿下是说,古琴?”
“正是。”
“我在太傅府邸做朝华小姐的西席,也有七八年吧。我走的时候,她都十一岁了,却从未听说她会弹琴。”
“噢?”夜离眉头微微蹙起又随即放开,“那会不会是后来学的?”
“不大可能。朝华的隐疾,当初连握笔都困难,如果要能用古琴弹出曲子,估摸着也得学个十年八年的才可以。”
夜离嘴角勾起:“可是先生,前些日子皇宫庆功宴上,我亲眼所见朝华弹了一首曲子。虽然未曾完全弹完整,但可以看出她学琴已久且技艺绝佳。”
“啊?!”这下子连那师傅脸上也毫不避讳地显出吃惊不已的神色,“怎么会,除非是有神助,天意要朝华如此!”
夜离抬头,盯着清风拂过树梢,带来树叶的沙沙作响。略略弯了弯眼睛,却不是因为笑意,轻道:“说不定,真的是有神助,天意让朝华来到我身边的呢?”
又饮下几杯酒,看朝华师傅还是愣愣的,转了个话题道:“以前朝华,是什么样性格的呢?”
师傅似乎很快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中,喃喃道:“小时候可能是因为隐疾,很多事情她都不能做……在其他千金小姐中也不时会被嘲笑,因此也没有交心的姐妹……整天闷葫芦似的一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独自靠在树下看一本书就可以过上一日……但其实她很懂事很体贴人,也相当聪颖……嗯,还有些固执,认准了方向绝不变通……”
“是么……”夜离默默啜饮佳酿。现在的朝华,跟刚刚形容的那个好像有一点像,但又不同。没有这么冷,至于固执,更是谈不上,现在的她很能随遇而安,不管是在王府,军营,还是宫廷中,她都可以应付自如。不过那份隐隐的淡然,倒是好像一直未变。
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古琴前坐下,袍袖一扬,手指抚上琴弦,一曲流畅的乐就舒缓流出,云卷云舒般的惬意。这首曲子,正是朝华那次在庆功宴上弹的那首,如今在夜离的指尖流光溢彩,散发出别样的温柔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