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柄长剑仿佛有了神注,噌地交织在一处。
夙知和荀弈的瞳孔同时一缩,没有想到,跟在沈婉这样一个娇弱公主身边的侍卫,居然有如此本领,这烈国……果真是卧虎藏龙。
许多贵女们此时没有失态,只是统统都往后褪去,她们千娇万贵,万一不小心被那些凌厉的剑气伤到可不得了。
现在,站在当口正前的只有沈婉和含章两名女子了。她们一个眸光清淡如水,澈可涤尘;一个则冰冷濯然,寒如霜刃。
绫煦此时眉眼清清,单手御剑,遥指云慎,“你我一战,早在三年前,就该了结了!”
“绫煦,我不欲和你私斗,你该死的罪责只有一条。”男子的瞳孔骤然变得冷清无情,他俊逸甚至有些妖冶的脸庞此时露不出半分暖意,就算四周都是烟火映照,可依然如一块冰玉,“就是对九公主不敬!”
话声刚落,银色的剑倏地就往前刺去,没有半点预兆,云慎这个男子竟是先动了手!
贵族们都有些不惯,在他们眼里,女子都该被礼让,就算要杀了那对面人,也该有些法则,身为天地正气的男儿,这样子先下手为强,真是不体面。
不过含章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都要性命相搏了,还讲什么先后,这又不是耍花腔!
绫煦还是那样,蔚然一笑,带着冰冷,似嘲非嘲,她右臂挽花,疾抬间用剑格挡,同时飞身又跃起足有一丈,然后单足勾住桅杆,身形悬在半空,两柄长剑就这样剑尖相抵,堪堪地形成了一个定格。
六月的晚风已然有些热辣了,云慎的俊颜仿佛一块被雕琢好的冰玉,而绫煦的苍色衣领在月光下泛出一股股奇异的冷来,呼吸变成了一种奢侈的不该,众人不自觉地紧绷住全身的筋脉,这种让旁观者都如临大敌的对垒两人,倒是含章第一次见到,她不由得心中暗叹。
刚才绫煦的动作干净利落,飞旋的身体更是优美,相形之下,倒是云慎不动应万变,好似落了下乘一般,可其实不然,就在绫煦滑剑,勾抹腾挪的瞬间,那云慎出脚如电,瞬息便稳住了下盘,行动之迅猛,竟比这破魂将军快了半拍有余。
窄袖紧缠在手腕,云慎的星眸半眯间,竟抬剑再次率先发起了进攻,在外人看来,这个侍卫的人生信条里,大概没有忍让这一说法,但……这一切岂又不是实力的象征。横扫,勾画,猛刺,直贯,骤劈,每一下的攻击格挡都如雄狮坐关,劲气猛然而又含蓄,一收一放,比之在腥风血雨中滚爬而来的绫煦,竟是不输分毫。
然而,绫煦名为“破魂”,实非浪得虚名,二十招过后,身为女子本该气力不足而落疲势的她居然连出妙招,配合着身形灵动,逼得云慎只能谨守门户。
荀奕的心中掩不住可惜,为云慎也为绫煦,这两人的本事,若放到代国,恐怕就连大将军勾填都要小心应付,怎么可能像在代国一般,一个跟着半路折损的元帅,不被看中,而另一个蜗居在粉红脂堆里,做个小小侍卫。
一声清啸,绫煦以剑气织网,将云慎团团围住,她似绕云般,身影变幻莫测,绝舞飞纵。
此时,沈婉已经被那劲风逼得倒退数步,连眼都睁不开了,面前似有惊风骇浪狂鼓而起。含章的眼睛里隐隐跳跃出兴奋来,她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面前的肃杀才是真正对敌时该有的气势,她不由得联想到了现在自己的处境,荀奕将她扔在了司家后院,看上去荣华富贵,麻雀升了枝头,但事实上司氏那主母对她难容,这些日子让她步步受困,进退维谷,面前的剑网,密而不透,到底她该怎么破除呢?
“嘡……”
一声脆响打破众人遐思,那剑网尚未消散,那女子执剑的柔荑依然绷紧。
云慎已经放下了武器,随着他的动作,那一头乌发因为失了束发玉簪的,而随着夜风乱舞起来,这一下倒印出他脸如薄玉,没了早先那股子凌冽,却更多了三分妖冶。
青玉簪段为两截,落在船板上,无声地宣布着刚才的战果,沈婉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一片,她嗫嚅着唇,状似娇弱,可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刚毅,仿佛比之刚才,更坚韧了几分。
“呼……”
耳边听得是绫煦缓缓落地的声音,含章略略皱眉,破魂将军的气息似乎过重了,她……
“噗……”
一口鲜血喷满地!
什么赞叹,什么惊悚,全都被压了回去!
绫煦抬手,轻轻撒去唇边的血迹,只挑衅地望着云慎!
而那个男子眼睛都未抬一下,“是谁伤你在先?”
冷,极冷!
这样居于高位的诘问,让沈婉不禁也要侧目,这真的是来自云慎吗?他不就是个小小护卫吗?为何她觉得现在的云慎有些陌生?
绫煦笑,她的腿蜷曲,腰挺直,头昂地不高,却和身体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这种姿态不卑不亢,“从一开始交手,你就该知道我气息受阻,现在才假惺惺来问,岂不作态?”
云慎没有表情,也没有再回答,他慢慢地向绫煦走来,看着她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般,那眼神波澜不惊。
绫煦忽然转头,对着沈婉哂笑起来,她的牙齿如冰玉般洁白,与那粉唇相映,若惊鸿下凡。
沈婉一惊,而云慎则突然改了方向,往沈婉身边护卫而去。
笑,似春风刮面,暖人心肺。手,比丝柔润滑,惹人流连。含章静静地望着绫煦提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锁进臂中,她看得清,却躲不开。
绫煦发现含章很高,居然比她的身高还略略超了些,她轻轻仰了头,见到臂弯中被挟持的女子女子肌肤晶莹,眼神清透,在月光之下,那种慌乱一闪即逝,却好像能点燃起人的兴味,这女子其貌不扬,但她此时的模样确如一幅画,沉淀进了破魂将军绫煦的心。
“别过来,不然……”说话间,绫煦放在含章脖子上的手一紧,“小美人就没有命了!”
荀奕闻言,双眸猛然一缩,烈国的破魂将军可不是手不刃血的善男信女,含章到了她手里,落不到好处。
“随便!”云慎将沈婉往沈秀身后一藏,再次走了过来,他一步步非常慢,唇边带着冷笑,“绫煦,今日你必要跟我回烈国!”
“我知道你不在意!”绫煦还是在笑,但挟持着含章的手有青筋跃出,她往后退了两步,仰头朝荀奕看来,“可代太子你也这样舍得吗?”
“她与你无冤无仇!”荀奕淡淡道。
这口气虽然听似无情,但他还是摆了摆手,让十拿和九稳挡住了云慎。
千重光芒瞬间转,随着荀奕的出声,还有谁会记得云慎?
那男子先是斜眼看了看荀奕,再又望了望沈婉,终是长出一口气,默默地往回走,沉静而隐匿。
“无冤无仇?”绫煦挑眉,“沙场上的万千将士与本将一样无仇,只是……立场不同,该动手的,本将绝不会手软!”
“你想如何?”荀奕右手再一挥,代国十公主立刻极有眼力见地递上了一杯酒。
“离开!”收起一贯的笑容,绫煦神色一正,字字清晰道。
倒是荀奕笑了,云淡风轻,“我本就不想留你,要走要留全是破魂将军的自由,只是……”
绫煦一听这只是,便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与紧张,等着荀奕的下文。
而含章瞪着荀奕,她不觉得有留下绫煦的必要,就算要留也不是这样的留法,对于绫煦,要么礼遇要么杀,没有第二条路走,却不知道现在这太子葫芦里装的什么酒。
“破魂将军只要愿意说出此行的目的,我……立刻派人为将军延医赠药,并着人护送将军离开!”
“我若说不呢!”绫煦想也没想,就答道。
“那么……将军觉得有本事走出我代国之境吗?”此话刚落,只听玉杯碎满地,荀奕的笑容似乎带了刺。
含章心中大惊,她一万分地知道,留下绫煦无用,不如让他们烈国互相攀扯,荀弈现在最该的就是送绫煦离开,然后……派人暗中跟踪,可他现在做什么?他是故意的吗?
“哈哈哈……”朗声一笑,绫煦的眼中却无半分戏谑,“既然太子如此说,那本将也不为难,大丈夫立于世,以信为本,刚才本将既然已经以这美人的性命相胁,如今断不能放她生还了,不然以后……本将拿什么制约信众?”
脖间一凉,一滴滴的血嗒嗒地往下淌,绫煦的剑法真的很好,生命流失地一点都不快,但每一下声响都能把人的意志力摧垮。
“只可惜了这样一个小美人!”温热的呼吸喷在含章的脸上,她的唇变得煞白煞白,耳边又听到:“小妹妹,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刚才他还那么深情地望着你,可现在呢?不过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啧啧啧……这样的人居然还是我家元帅的媳妇……”
荀弈的眉头跳地欢快,而夙知在一旁眉头紧皱,看这样子恐怕是忍笑忍笑忍地辛苦!
不亏是烈承阳手下第一女将,这说话做事确实别具一格,原来在烈国将军们的心里,竟是荀弈嫁给了承阳做了媳妇吗?
感受到脖间的剑似乎又推进了几分,含章知道,这个绫煦绝非那种面狠心慈的女子,她根本就是辣手无情的杀手,“不……,不要杀我!”
沈秀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荀弈刚刚准备挥起了手慢慢垂下!
女子娇柔无助的眼泪顺着晶莹的面颊流下,含章的声音哽咽,“不要杀我,你若不杀我,我便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
“秘密?还惊天?”绫煦笑,然后慢慢不动声色地变幻着位置,她不是无脑的女子,她知道现在这时候最需要提防诡计,她今夜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她最想的不是杀人,而是逃生,但如果不能逃走,那么她临死也要拉上垫背,那里的七公子九公主就算了,而荀弈嘛……既然元帅选了他做媳妇,她也不想为难,可恨那个夙知……
绫煦想到这里,身上的杀气倏地蹦出来,若是她不能离开,那么也要拖上这个伪君子陪葬。
“是的,你若不杀我,我便告诉你,沈遗宣临死前,写下的遗书藏在何处?”
什么?沈遗宣还有遗书?
血腥气凝滞了起来,荀弈、夙知还是沈秀,沈婉,甚至是云慎,列国诸贵都不由得望向了这个哭泣地一脸怯弱的司家贵女。
绫煦的眼里燃起了烈火,熊熊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