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自己住的那个院子里转出来,还没过角庭,含章就听到了这一声声的哀戚!
看来哭灵的第一场——招魂已经开始了,接下来应该就是法事,然后献悼词!
含章现在心中叹息连连,对于承阳公主,她是有着同情的。
今日下午,瑾游和她磨了很久,含章已经知道了不少事。
这位烈国大公主带着自己丰厚的嫁妆,刚刚踏上代国国土,就被逼身亡,才十七岁就英魂永逝,让人扼腕。
承阳的死在代国无人敢提,但在恨着烈国人的卫国人里就不同了,他们很高兴,战魔沈遗宣终于死了。
瑾游说:那一日,其实含章和其他宫人们都是被连累的,那个九龙玉樽杯根本就是承阳公主自己偷的,事发后,容国世子让承阳交出东西,可承阳并不愿意,还狡辩说自己清白,绝不承认偷盗行径,到了最后,她见大势已去,就假模做样地要以死明志。结果呀,那把刀已经被恨着她的人下了毒,所以她只轻轻扎了一下,便死了!
对于这个说辞,含章很嗤之以鼻,不知道怎么的,她不喜欢卫国人那种口吻,他们已经认定了承阳偷了东西,反正一切都是承阳的错,她的死也是活该!
其实这个解释真的是漏洞百出,对于承阳公主来说,那个什么劳什子九龙玉樽杯有什么用处,是可以用来打仗,还是可以生财?犯得着她去偷吗?
虽然这个杯子很有来历,事关七王与帝君誓言,曾经的昭帝和七国之王就是对着这只杯子歃血为盟,可那又如何?
据说,两年前帝国太子文熙琉与容国世子夙知一见如故,把这个杯子作为象征友情的礼物送给了夙知。不过事后,帝君认为此杯乃是传世宝物,不可落入帝脉以外的人手中,所以下令容世子护送玉樽杯上京。这才有了到了现在这一幕,夙知途径惠镇,遇上代国太子迎接新娘承阳公主。
那么,在含章看来,既然这杯子可以这样被送来送去,它就算再贵重也有限,承阳真是没必要去偷,这次的事件,里面定有猫腻。
“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绯娥看到含章停下了脚步,眼神呆滞,便心中不喜,极为不耐烦地捅了一下含章,绿豆眼里有着鄙夷,“你到了贵人的地方,可不要乱说话,该哭就哭,跟着大伙走,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明白吗?还有最后,若有赏钱拿的话,记得要……”
“含章不会忘记,这几日都是姐姐在照顾含章的!”唇边噙着一股春风般的笑容,女子的声音清和,“若有赏,自然该归姐姐您!”
“嗯!”绯娥点点头,表示满意,她喜欢乖巧的含章,就像上午她没有供出自己拿水泼她,也没有诬赖自己虐待她,看来就是个好脾气的,这样的同屋应该极好欺负,想到这里,她顺手摸了摸自己的手,那里套着个冰凉的物事。
今日下午她一回到寝室,就见到含章正在打量这只镯子,她一看便知不是个俗物,也不知道这个死丫头怎么那么好命,有这么个好东西,所以她骗含章说借自己戴两天,就拿了来,现在摸摸,觉得极为满足,明日她要去找姑姑炫耀呢。
含章低垂的眼闪了闪,那个镯子就是瑾游送来还于她的,就在她刚要收好之时,这只飞蛾夺门而入,硬是抢了过去!
但……没有关系,她先得养好伤再从长计议,现在和飞蛾硬碰硬,只怕会毁了自己的镯子!
胖宫女摸摸手,摸摸头,看四下没人,又提了提自己的裤腰,发现自己最近又胖了,遂有些懊恼和不满意,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胖了些,就算比起那些妃子,长相也不会差到那里去的,早就飞上枝头了。
此时,她偷眼再看旁边的含章,在这冬日里,这女子衣着也不臃肿,身姿仿若娇花,虽没有倾城的容貌,但也是秀气女子,怎么看怎么舒服,这让绯娥忍不住再次嫉恨起来:
“快走,快走,都是你耽误了!”胖宫女一扭水桶腰继续往前,她肚子上的肥肉一圈圈地抖动着,冬衣都遮不住!
再绕过两段曲路后,含章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座正殿,别看这里的偏院都十分破落,可这正殿到底不同,四方周正,空阔凝重,两边有着金漆包裹的雕花柱,巍峨耸立,那里面已经聚集满了人。
含章一眼就见到了那清逸若仙的容国世子夙知,还有玉冠黑服威严天生的代国太子荀弈,他们两人都是姿容脱俗,站在人群中极是容易被发现。
绯娥带着含章悄悄地走了进去,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跪下,这里所有的人都换下了彩衣,穿黑戴白,十分肃穆,哭灵正进行了一半。
代太子荀弈此时薄唇抿起,看不出喜怒,而夙知一直都是微微侧脸,没了一贯的笑容。
哭灵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就在含章觉得头晕眼花之时,钟鸣声渐渐停下,大殿里又恢复了寂然。
“代太子殿下,为何我们不能带公主的尸身回烈国?”
“对,太子,您身为夫君,却不能保护妻子,害我们元帅枉死,我们元帅不需要这样的丈夫!”
……
“太子妃她尸骨未寒,诸位如此吵闹,不觉得对死者不敬吗?承阳公主已是我代国的媳妇,你们烈国人到底懂不懂礼数,从嫁从夫,哪有娘家人这样吵闹的?”
“不敬?哈哈哈……”一个虬髯男子在灵堂之上大笑起来,“我们元帅会忌讳这个?你们真当她沈遗宣是什么无知妇人了?在座的七国男儿,你们扪心自问,这次聚集在惠镇,有几人是真心恭喜我们元帅的,现在你们目的达到了,难道还想霸着她的尸身不放?”
“任将军……”这次说话的是荀弈了,含章提起了点精神,想听听他怎么说。
“我荀弈是与承阳互交了婚书的夫君,不仅如此,更因为,承阳她临终以前特意嘱托,她死后不归故国,她愿以我之妻的身份下葬,我与她虽无夫妻之实,却已经正式许下了誓言,不管我们烈代两国如何,这都是我对她的承诺!”
什么?
所有新来吊唁的人听到后,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太荒谬了,这两人连礼都未行,如何就是夫妻了?
“代太子,不管沈遗宣如何交代,她都只是一个公主,她的姻缘和丧礼当由她的父亲做主,你如此是失了偏颇的!”
“齐国王三郎,当日承阳临终所言,你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这般反口,绝非君子所为!”荀弈的眼慢慢凌厉起来,他的桀骜自成一股高贵的气势,刚才开口的王三郎在荀弈的瞪视下,居然不敢再开口了。
“君子?”突然一阵冷嘲传来!
含章发现一本来跪着的男子现在起了身,他一点都不高,声音也极为难听,“代太子这样占着人家清白公主的身子,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这样就君子了?”
“胡说,公子尚,请你慎言!”一直低头站在荀弈身后的女子现在一下子越了出来。
含章微微点头,哦,原来他就是自己的原主人——卫国公子尚,果然是让人不耐!
“代太子,这就是你代国的礼仪,主子说话,还有下人插嘴的份儿?”公子尚被一个侍女堵住,气得有些发抖。
“公子尚,此处是我们代国太子妃的灵堂,在这里,最大的是太子妃本人,你刚才出言侮辱,就是对她不敬,这不仅是藐视我们代国,也是藐视烈国,藐视在场所有贵人。九霜不才,就算只是一介下女,也不得不直言,公子尚,你逊我家太子多矣!”这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安静的灵堂里掷地有声!
含章闻言,都不由得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女子,心中暗自欣赏:好一个硬气的巾帼,看来这代太子身边处处是人才呢!
再说公子尚,若和一个女婢斗嘴,是丢脸的表现,所以他无法接口,继续说只有更丢脸,可就此退场的话,难道可以保全面子?
公子尚憋红了一张脸,不知该如何?
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是他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他来到这个惠镇,打着恭贺新禧的名号,其实他们这几国人都是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破坏这场联姻!
须知,烈国的国力不强,奈何沈遗宣惊采绝艳,她用武力为自己的母国争取到了一席之地,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建国才两百多年的后起之国,但是沈遗宣再厉害也没用,国力不强,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烈国西北临卫国,东临代国,东南临齐国,本来是夹缝里求生存,可一旦让他们和代国联姻的话,那……对于齐国及卫国,可谓是灭顶之灾,所以沈遗宣的死,最高兴的就是他们!
眼看目的达成,但没想到沈遗宣临死也不让他们满意,她已经看穿了他们的伎俩,她以国相托代太子,以未婚之身行婚盟之实,这如何可以?
所以,绝对不行!
含章看着公子尚那张脸,现在变地十分精彩,她心中很看不上这样的人。
这里的七国英雄,他们真的要沈遗宣的尸体吗?要个死人有什么用?
说白了,烈国之内,眼皮子浅的人是不想放过沈遗宣的嫁妆,其中大概以她的父亲,烈国的国王为首,听说沈遗宣这次陪嫁了城池的,现在人都死了,还白给吗?这荀弈以后定是要再娶其他贵女的,这烈国现在半分好处没有,还得倒贴,这怎么行?
其他人嘛……,更不用说了,沈遗宣的尸体就是个讯号,一旦连女方的尸体都还了,那么烈代两国肯定不会联盟了!
“荀弈太子,或许你没错,既然公主想留在代国,那么我们尊重她的意思,可那些嫁妆……”一个烈国的臣子沉吟了一下,又越了出来,“按照规矩,您也得退还的!之前,是我们公主没弄清楚事实,她一介女子怎么可以把我们一个国家作为嫁妆相托,太子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公主的话绝对当不得真!”
这烈国的老臣心中对沈遗宣又爱又恨,爱的是她冲锋陷阵,勇不可挡,恨的是她不过一介女子,如何敢将自己的国家送人?
夙知在一旁垂下眼眸,他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含章这时有些愣住,什么?一个国家都送了?看来这位沈遗宣定是很喜欢荀弈的了!
“哦……”荀弈一笑,“那么你们就来拿吧……”
拿?怎么拿?谁来拿?除了沈遗宣,谁敢从荀弈手里拿东西?这摆明就是拒绝之词!
“好,好,既然代太子一意孤行,仗势欺人,那么我等也无法了,容世子,不如您来主持公道!”
呵呵,祸水东移吗?含章眯了眯眼,继续看着这场闹剧。
荀弈噙了一抹似笑非笑,眸光定定地落在夙知的身上,静静等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