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凉风荡开薄雾，曦光落在女子身上，勾勒出金红色的轮廓，荀弈略略侧头望向含章，她的模样不压百花，却也迷人，没有步摇玉钿坠发际，更没有细细妆容，可她眉目间自有万般道不清的风情。
“含章……”
“太子……”女子含笑静然，眼看远方，她相信危险已经过去，出了山，他们就能找到官府，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没话对我说吗？”
女子转头，神色间似有一股讶异，她轻轻柔柔地眨眼，好似不解。
荀弈笑，本来率先开口询问，已是落了下乘，可荀弈并不在乎，他对身旁的女子实在有些好奇，她怎么可以在杀了人后还那么平静呢？
这般的笑意晏晏，无辜可人，那双眸子更是清澈地可以滴出水来，这是个闺阁女子的表现吗？
“含章以为，太子都是知道的！”女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她略略颔首，“难道是含章想错了？”
荀弈闻言，心忽地一震，目视含章，只久久无语。
两人继续无声行走！
是的，他都知道，那还问什么呢？
他知道她用着他给的匕首杀了人，他知道她忙了一夜，为自己改了一身衣服，他还知道她去那人的屋子里搜拢了一番，找到了些傍身的银钱。
他早上看到院子里躺着那人的尸体，脖子处赫然一个血洞，是匕首对穿而造成的，尸身上的衣服不蔽体，露出的胸膛上有血结成的红冰，一切都是那么触目惊心，若是胆小，就算是男子恐怕也要马上晕倒，可就在那个时候，这个女子还能面不改色地端给他一碗肉汤，说这是为他准备的朝食。
这个女人是在故意恶心自己吧？
“含章，昨夜那伤药上有蒙汗药的分量，虽不多，却足够让人昏睡！”
“嗯！”女子温顺点头，然后又无比真诚地望向荀弈：“那间主人是个猎户，想来是打猎药畜生用的，不知道会不会对太子您有所妨碍？”
荀弈的眉头大动，他不知道含章的这份诚恳和关切里包含了几分真意。
确实，他昨日一接触到那猎户给的伤药，其实就闻出了其中的猫腻，可……只是蒙汗药而已，不损伤什么，他不能拒绝不用，不然或许今日他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也没有提醒含章，若这个女子知道了真相，心中害怕，唯唯诺诺露出可疑反倒不妙。
若是在昨日因为不谨慎而要硬碰硬，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连花豹都能杀死的猎户。
所以，他选择最保险的方法，不动声色，只是给了含章一把匕首。
在荀弈看来，若是那人起了歹念，被含章杀了，是很不错的一件事；若是不能，含章失了身，其实这也没什么，对于他这个太子来说，都没什么损失，他还是可以一夜好眠地养伤。
唯一对他有所不利的情况就是含章被杀，而后那人一不做二不休想连他一起灭口，但那也是不可能的。
若是房间里起了那么大的纷争，他就算中了蒙汗药也能醒，就如同昨晚，那人临死前的悲鸣就是那样惊动了他。
这件事，其实他已经在最大限度上信任了含章，他相信以她的能力定能处理好。
他没有提醒含章，是有着最深层的用心的，他要看看这个侍女到底有多少能力，他对她有着期望，从把她从公子尚那里要来，就是为了将来，将来到了代国，她到底能为自己办多大的事，他想试探一下。他更是要看看她的忠心，这把匕首，她最终会选择插在谁的身体里，也是他想知道的。
事实证明，一切都很让人满意！
可是太满意了，所以总有点奇怪！
“太子，您是含章的主子，含章都懂得。凡事能不亲为，就不动，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您脏了手！”女子轻笑，“我们现在还是得想着怎么出去！”
“含章，回到代国，有些事要交代给你！”男子极是平静。
女子点头称是，她扯开笑容，明媚地对着阳光，心里知道，自己扯着太子滚落山崖的这笔帐，现在算是正式过去了。
……，……，……，……
出山很容易，一到了镇里，含章就用那猎户的钱雇了辆车，直接就去了县衙，倒也没什么阻碍。
想起那个排场，含章就不由得笑出声，那个穿着一身浅绿色袍子的县官一见她和荀弈一个风格的衣裳，想也不想就跪倒在地，不住告罪，说对不住太子和夫人，自己治下居然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当时荀弈的脸色黑如锅底。
含章笑归笑，却也知道这番情景不宜外传，不然的话，自己还没入这个代国国都，大概就被太子的姬妾们惦记上了。
而后十拿九稳和那些随行之人也到了，荀弈急忙召见询问情况，原来他们就在荀弈掉落山崖之后，马上想派人搜寻，却赶上了另一批行刺者，这次的人很奇怪，武功极高，可是却没杀一个人，只是想从他们的队伍里寻找什么物事一般。
荀弈拧着眉，“不知道九霜如何了？”
含章此时侍立一旁，她认为这一次太子随身最大的财富就是烈国承阳送的国税册，可是来盗取这个实在没有什么意思，毕竟这本东西只要记入了脑子，别人拿走也是白搭，而这本账册既然是烈国承阳送的，那么忠于她的那个绫煦将军必不会打主人耳光，再来抢夺。
那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呢？
“云武令！”荀弈说出了含章心中所思，这群人是……
“好，好，好！”荀弈不怒反笑，“去查，容国逸侯世子夙知，现在何处？”
侍卫们自然是战战兢兢，就算不明所以，也只能听命。
含章听后则眯起了眼眸，这件事背后的人物不同，结果也不同。
如果是夙知干的，那么他很有可能是向帝都的陛下表示：你看，江湖人或是其他人，都认为是荀弈手脚不干净，吞下了云武令，与我无关。
而如果是帝都人干的，那很有可能夙知他也一样中了埋伏，因为帝都的昭帝对于容国和代国，一个都不信任。
如果是……
含章看了看荀弈，她心里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夙知干的，那么看在夙知的眼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荀弈本人故布疑阵。
否则，为何一个活人都不杀呢？不可疑吗？所以说是荀弈自己干的，很有可能，他现在是借外人的手演了一场戏给帝都昭帝看：云武令不在我手里，任何人都是搜不出来的，而不是我的话，只有夙知了。
好一个迷雾重重！
这里面大概只有当事人知道地最清楚，自己到底清白不清白。
用眼神敛去了一切思量，含章眼观鼻鼻观心，这趟水不好参与，可是必须面对，只是现在的她不方便发表意见。
荀弈沉默良久后，忽然道：
“含章，可识字？”
女子愣了愣，而后反射性地直接答：“识得！”
“哦……”尾音拖地长长地，荀弈似有些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你可知，女子识字者不多！”
不知！我失忆了！这是含章的腹诽。
“若没有贵姓，民众们是无权进私塾的！”荀弈耐心地说道。
所谓贵姓，就是姓氏，在这个时代，一般庶民是没有姓的，更是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你居然识字！”荀弈微微一叹，“可是你的奴籍上分明显示，你没有贵姓！”
含章垂首静立，她知道多说多错。
鼻尖有浅浅熏香之味，室内一片静谧，半响后再听荀弈叹了一声：“等回了代国再说吧！”
含章的心情很放松，她知道马上会有新的环境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