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九霜为含章准备的衣衫并非她平常所穿的那种普通女侍打扮,这是套属于女官才能穿着的品级裳服。
对此,含章也没有多问,她笑了笑就换上了身。
蟒色的腰带打出一个漂亮的旋飞结,配着雪青的宽袖长袍,还有如玉双颊,此时的含章倒是生出了几分清冽美感,须知她本非美人,虽然不丑,却也不会让人惊艳。
但此刻不同,烛火下的含章就是有一种不同于婢女的贵气,九霜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极度满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让她独自去寻太子出门。
含章点头称是,极为谦逊,先对九霜施礼,然后就迈步走出,半分诧异未露。
九霜本是一直冷着面容的,可在含章转身后,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丰富起来,其中多的是兴味。她心中对这个卫国来的女侍是赞赏的,她希望含章不要辜负太子的期望。
别人不知,九霜心中十分明白含章本人代表的意义,而她自己在一个月前提前离开太子身边,办的就是含章的事,她打听清楚了一切关于这名女子的,可以得到的消息。
只可惜在她看来,还是太少!
但荀弈却觉得够了,他笑地别有深意,似乎极为满意。
九霜不知道太子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她绝不会质疑自己的主人,只要是荀弈想要的,她都会帮他达成,现在她更是由衷地希望含章是真的很优秀。
扭过身,九霜静静地消失于东篱深处,夜色吞下她的身影,独留一宫寂寥。
……,……,……,……
且说含章现在看着荀弈,唇角噙着一丝笑,有些温婉,有些娴雅。
今夜的荀弈弃了一贯的紫袍,选了一身黛螺色绣银暗纹交领长裾宽袍,他束发的冠的材质选的是毫不张扬的黑杨木,现在正舒适的斜卧在车辇内,浑身上下的气质内敛无华,只透着淡淡的从容优雅。只不经意间拿起含章为他沏的茶,食指上那枚赫然的红宝石戒指一闪而过,隐隐彰显了他高绝无比的身份。
“含章可知到时候该如何表现?”眼眸中似有深海,荀弈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看不透的男子。
女子幽幽启声,“做好自己的本分!”
“哦?”声音带了些好奇,“何是你的本分?”
荀弈说完后,便笑着向含章望来,两人四目相接,女子忽地就是一呆。
不是因为惊艳于今夜荀弈不同于平时的风姿,而是在她心里,突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刚才那一瞬间,她居然在拿荀弈和夙知做对比,可他们两个有什么可比的?
若论处境:
他们一个是代国高高在上的太子,一手遮天万人应。
而另一个是容国举步维艰的世子,病体残身处处难。
但刚才那对视一眼,猛地就是让她想起了夙知,她看过夙知的眼,里面一派清润,不同于荀弈如深海。夙知的眼就如玉,润到找不到瑕疵,不知从何处切入他的心。荀弈的眼好似墨,色泽太浓看人看不清!
但是就算再黑再暗,也是可以探究的,含章对于荀弈谈不上了解,可是不怕,她能读出这个人对她毫无歹意,这便够了。
但夙知不同,夙知那一次居然逼出了她的真性情,她迫切想弄清那人,却依然不行。
“呵呵……”荀弈淡淡一笑,“怎地发呆?含章极少如此!”
这个打趣的声音提醒了含章,她蓦地清醒过来,粉面一红,“太子,含章的本分就是做好含章自己!”手微微一抬,再次斟出一杯茶,“奴婢只是随侍太子的人!”
“奴婢?”荀弈低低重复了一遍,然后瞥了一眼含章,似审查,似嘲笑,又似不解,但更多的是无谓。
然后,含章就见荀弈慢慢地阖上了眼,低低叹出一句,“含章可有酒量,可能为我挡酒解忧?”
“太子,含章只是奴婢,不是姬妾,更非谋士!”说完这句,她静静地低下头,“其实……能为殿下挡酒的人有很多,不差含章一人,至于解忧嘛……含章之所愿也!”
这句之后,马车里再复宁默,荀弈似乎是没有听到般,不做反应。
要说太子宫虽然是建造在王宫之内,可是因为太子已经过了冠年,不再方便和后宫离地太近,所以这太子宫是王宫内最为偏僻的一处所在,含章他们坐上马车,慢慢行驶,竟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到了设宴的高格宫。
十拿和九稳换上了一身武士装,现在十分恭敬地侍立在马车外,低着头,目不斜视。
含章作为侍婢,率先揭帘下车,然后为荀弈一直扶着车帘。
宫殿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荀弈的马车刚一到,他们就自动行起了注目礼,对象当然不会是向着含章。
荀弈自从下了车,就收起了刚才车内面对含章的那抹笑容,他的面容整肃,不怒而威,周围额人纷纷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不过想想也是,这位太子本来是想去成亲的,结果新娘没接到,还好端端地把人家公主火化了,弄进自己的地方,这不是变相承认了他是鳏夫,照理得停一年后,才能重新议亲。
而且……
有些官吏们相视一笑,这次荀弈没吃到羊肉,反弄了一身骚,公主飞了,还惹上了云武令。这件事不解释清楚,别说帝都那位好大喜功的昭帝,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代王都不能轻易揭过去。
太子身侧还有诸公子,个个不是好相与的,哎……
许多臣子心中一叹,说起来太子的确是最适合的储王人选,从前没人质疑过,但现在随着帝都,容国对代国态度的改变,就连王上也有些变了,更别说因为和烈国结亲,而得罪的齐国和卫国了。
总之,太子想解决这些个事,还是得费心些的。
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含章在心中无声地摇了摇头,道一声:太奢靡了!
这九层高台,层层是以汉白玉为阶,又以汉白玉柱撑起金顶广厦,琉璃瓦在内里的灯火映照下,射出七彩的光芒,在夜间竟是无比璀璨。
好一座高格宫,的确够高格!
“太子……,我等有礼!”一声声的寒暄招呼声擦过耳边,含章发现,荀弈的脚步连停顿都无,根本没有为任何人驻足,而那些人就算施礼也是远远的,不敢真的凑近,他们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敬畏。
随着荀弈的脚步,慢慢地,那些大臣们也终于一起跟上。
“太子驾到!”这是内宫寺人的声音,尖而细,十分刺耳,含章本能地不喜欢。
含章顾不得殿中烛火刺目,她微微垂着首,看着自己的裙摆,随着荀弈,阔步而入。
殿中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荀弈的身上,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深意。
代国国主荀恒眯了眯眼,这个儿子是他的大子,是让他引以为豪的孩子,荀弈很优秀,脚步沉稳从容,浑身透着王者之气,非寻常人可比,唇角的笑看似是对着自己这个父亲,可又似乎不是。荀恒自问,好像在荀弈过了舞象之年后,自己就再未看透过这个孩子了。
此时,所有人都在看荀弈,不想却有热辣辣一道目光集中在含章的身上,这个眼中带着无法置信,还有……惊喜,更有……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