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有着沈婉那般绝代的容颜,却不会真的让人错认成那位娇滴滴,柔媚媚的烈国九公主。这水中的女子光看眉眼就有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清爽与利落。
那个水中的女子显然也见到了含章,她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就放松了神情,那叼着扇子的嘴角似乎还微微勾起在笑一般,仿佛没什么可在意的,又好像很笃定含章不会大叫引人来擒拿她似的。
本来还船头站着,有些看好戏意味的含章被这女子的眼神弄得倒有些笑不出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现在倒很是佩服水中人的胆识。
两个女子,一高一下,就这样相互的凝望着,好像谁都没有任何机锋在内,她们就是两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在这打量中“互述衷情”。
有一种东西叫眼缘,含章能够很清晰地记得,她刚刚醒来时,没有了一切记忆后,看到的每个人,她把那种第一印象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
合她眼缘的人并不多,这水里的女子算是第二个。
身后船舱里的响动越来越大,含章隐隐约约只不停地听见“沈遗宣”三个字,飘忽间还有着什么……愚昧……刚愎自用……量小短见……匹夫之勇……粗鲁妇人……之云云!
含章不耐地微微皱眉,动作小而水中女子似乎有所觉一般,嘴角高高地扬起,远处的灯火照射在她的脸上,雪白的牙齿映着光耀,竟有些晃疼了含章的眼!
“那沈遗宣有现时之果,皆怪她自己不好!”这个声音又传了来,很是刺耳,含章觉得江面上平静的一切都会被它打断。
“当年她刚刚恢复了大公主的身份,又打了几场胜仗,便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大喜功,贪得无厌,又蠢笨无猜,还没班师回都,就天天想着辕门献俘,想着街头夸师。那时我在她帐下任参军,当初是苦口婆心,劝她收敛些。我让她入得城门,必要先自污己身,这样她的父亲才不会猜忌她,朝堂上的大臣们才能放心她,可是她呢?不仅不听,还用乱棍我赶出军营……,哼,这等不能容人的小妇,哪比得我们男儿……”
含章抿了一下唇,水中的女子拧起了眉!
“檬蛟,你这喝多了就要胡说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了?”话语声轻轻柔柔,虽说多少有些烈国的地方口音,但一点没有那种烈国特有的豪迈粗狂之感,相反很是动听,如同秋雨轻沥,含章的手更加紧了紧船桅。
“檬蛟,哈哈哈,你还不快给九公主道歉,刚才说的是什么东西,那沈遗宣虽然愚蠢,可是九公主的父王岂会猜忌亲女,你呀,一灌下这酒,便什么胡话都说了!”
“公子……,这……,是……”说话人这次有些语塞,那响亮的声音也带了犹豫!
“齐公子此话说地蹊跷,我妹妹怎会需要这样一个弄人(1)来致歉!”一声冷哼,沈秀的声音里满含着怒火,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到是齐公子要小心,将来不要被这弄人牵连……”
沈秀的话还没有完,含章的耳边又灌入了几声娇音,愈来愈近,把船坊内本来清晰的吵闹都压了下去:
“十瑶,你听听他们实在闹地不像话了!这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沈遗宣,我看他们是存心给大兄寻不开心的!”
“呵呵,六姐姐,你多心了,我们大兄何等样人,岂会为了一个承阳公主就慌了心神的,那群人……”话音至此有了半响沉吟,再开口竟多了份难为人知的阴狠,“他们不过无知无畏,跳梁小丑,且让他们得意一下又如何,刚才那说话的檬蛟,那曾经不过是沈遗宣帐下一走狗,得不到赏识,便去了齐国,抱紧了那什么亚成君的大腿,我呸……烈七郎喊他什么齐公子,就是刺他心窝的,不过是个歌姬养的私生子,是不是他们王上的种,还未必呢,就敢这样嚣张,纵然一个门人就敢去下烈国七王子的面子!”
“那亚成军听说和他们齐国的十九公主十分交好的!”六公主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略带哀叹地说出了这句话。
含章的视线从水中女子的面上收回,她开始盘算该怎么收场了,这代国的六公主,十公主散步也到了船头了,她是不是该回去了,免得待会儿有事缠到她的身上。
刚才那六公主提到的齐国十九公主不就是自己刚来这代国时,就想给自己下马威的那个雅夫人吗?现在她发现贵族圈里枝枝蔓蔓,竟都有些关系的。
“哼,若不是这样,就凭那亚成君,又有什么机会上我们的船坊。六姐姐是担心烈国的七郎会因为这层关系迁怒我们大兄吧?其实从承阳公主死的那一刻,我们代国就注定赔了,也不差现在这一丝半毫,大凡这七王子懂得做,就会明白,和我们代国硬碰硬,绝没半分好处!”
“十瑶,你慎言!”六公主的声音此时有些刻意隐忍!
“咳咳咳……”十公主当然不是笨人,她聪敏地很,一出口就意识到了,对于烈七郎可并非如讽刺那亚成君一样的,方才自己那番话是有些过于自傲了,这船坊之上,各国云集,说不定给人听了去,就会说代国目中无人,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就算代国真的不怕,也是麻烦的。
含章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收敛起本就没有流露的神色,这一抹身的功夫,她已经在脑中过好了场子。
“两位公主,怎么在此处叙话,你们看,我妹子就在那边乘凉,不如我们过去聊聊?”
这浑厚的男声,任谁听来都十分悦耳,可含章脑中嗡了一声,今日她和这司家的七兄出门,是大大的错误,若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定要远远避开。别人看不出,她可是眼明心知,很多时候,司慕都是在煽风点火,可偏偏让人毫无所觉,谁叫他站在那里,单单薄薄,无半分存在感,好几次含章都差点把他忽略,更别说他人了。
“阿慕……”六公主一语未竟,脸先红!
十公主嗤笑一声,也抛出了一个媚眼,“司慕,你们家的含章不爱说话呢,不过这点倒是和你像地紧!”
含章慢慢地向他们走来,眼角的余光依然瞥向水中,那个沈婉样子的女子还在河水的当中扑腾,离她游到岸边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哦……,她……可是我亲妹妹,自然是像的!”司慕的脸好像红了红,那灰淡的瞳孔里还有一丝光泽。
“嗯,那是……”十公主点点头,眼神飘向正走过来的含章,“不过这司家八妹好像和我大兄还是……很有话讲的!”
“两位公主安好!”含章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似的,她的表情极为温婉,“七兄万福!”
十公主的一句讽刺打在了软棉花上,倒让她没办法接下去了,倒是六公主也温和笑笑,“免礼!”
“含章,你刚才看什么呢?盯着那江面,目不转睛地,那里面长出花儿来了吗?”
含章闻言,眼神一滞,方才从听到那檬蛟声响开始,她便已经收回了视线,从这两位公主走近开始,她便已经收敛一切,如果这七兄还能看到她站在这里良久,那么岂不是说明他早已到来?那么他到底看到了多少呢?
“船坊内有些气闷,我不过来透透气,我看对面倒是热闹地很!”含章一面说,一面往另一个方向指,那六公主和十公主都顺着她的手一起探过头,只有那司慕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含章,而含章同样回他一笑,两人的眸光相触,男子心中陡然一惊,而女子……只是贞静娇怯。
“我代国不消说在这佳节之夜,就算是平常,也是夜如白昼,歌舞升平的。”十公主的声音里不免带上了自豪。
“嗯,像含章这样就好,我和十瑶也不消听里面那些人说话,说来说去全是些无聊事,也亏得那些男人们有兴趣能听得下去!”六公主的唇微微翘起,她的模样甚是娇憨,一双眸子也瞥向了司慕。
含章点头接话却不接话,只是取出了丝帕,掖了一下额头,一面还往司慕的地方迈步,她正尽量地远离船桅。
十公主和六公主两个人毫无感觉,只是看到他们中有人移动,便也跟着动,这四人的圈子团地很小,说话的声音也轻,只是圈内人才能听见:
“六姐姐,你看人家烈国的九公主呢,在里面如鱼得水,人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们比不上的!”
“你说的什么呀,这个在里在外,和天下第一,和什么美人丑人有什么关系?”六公主很是不解!
“七兄,我有些晕船,刚才还灌多了酒,现在头晕目眩的,想回去了!”含章扶着额头,眼神迷离,身子一软,就靠到了司慕的肩头!
“哦……”刚才那笑语晏晏的男子,登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的鼻尖钻入了一抹清甜幽香,似乎是属于少女的,可又好像不是,总之让他有些不惯,更有些奇异的退缩,“含章……”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七兄,送我回去好不好?”女子的声音愈来愈软,仿佛真的娇不胜力,她微微抬头,粉唇一张一合,媚眼中的那汪清水流来淌去,好似墨玉浸晖,揉碎冰雪,好不让人心疼。
司慕彻底失了言语。
六公主的脸上带了一些着急,“这里已是江心,不好回去的,不如这样,阿慕,你先带含章进船舱的香阁内休息,她刚才的确喝了许多的酒,大概是撑不住那后劲了!”
“嗯!”十公主也点点头,“不会喝就不要喝,喝完酒来吹风,更加上头!以后没那么大的脑袋,就不要戴那么大的帽子,没本事就最好靠边站着!”
含章倒在司慕的怀里,心里噙着笑意,这十公主的话她多少能听得明白,可她现在没功夫去理睬,她只想快些离开。
“你们几个挤在此处是做什么?说悄悄话吗?”
女人若是有天敌,大多情况不会是男人,十公主觉得她现在心底那些反面的情绪都被这个声音调动了!
司慕搂住含章的臂膀紧了紧,然后就是一松。
这个世上大概没有男子可以抵抗烈国九公主的魅力了,含章如是想!
“阿婉,你不是说想看初夏夜景吗?”
“呵呵,阿知,你不说我也会看的,如斯迷人,都不知这世上还有哪里可以比得上?”沈婉的笑让人忘忧,“记得三年前,我就想去容国,可是缘悭一行,下次……”
“……”
夙知都来了,这下麻烦了!
有种女人,她的天敌也可以是男人!
------题外话------
(1)弄人:为人所不齿,地位极其低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