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弈此时只觉得筋疲力尽,脚虽然还在行走,可完全是惯性使然,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停下,就会栽倒。明明身处平地,可他感觉,眼前似乎有一片海洋,他就在那海浪里不住翻腾,反反复复,根本无法聚力。
“太子……”含章颇有些担心地望了望荀弈,他现在眼神涣散,似乎十分虚弱。
或许这些并不足矣致命,可是……眼光落在他身上的伤口上,若是发可炎,那真是糟糕了,现在一定要快些想办法处理,不然就算他不死,可脸上落下疤,那也真是可惜了这位绝世美男子了。
“你仔细辨清方向,一路往东!”艰难说完一句话,荀弈微微喘气,再复开口:“十拿与九稳还未追来,说明他们已被缠住,脱不开身,我们必须自寻出路!”
“我们已经走了三个时辰,还未遇上追兵,含章估计……现在应该没有追兵,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出山!”含章一笑答道,她想,这位太子倒还没伤糊涂,脑中依然有乾坤。
男子呼出一口气,他身边的人双肩纤细,却硬撑着他走了几里路,到了现在声音依然柔柔静静,可安抚人心,鼻尖飘来她身上的淡雅香气,荀弈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虽然没有绝色的容颜,但也是鲜花怒放,可引蜂蝶。
“太子……”含章有事没事,要想点话题和荀弈讲,她怕这个人一睡下去,自己撑不住他,而且她不认路,没有了荀弈,她根本没办法走出。
“嗯?”
“绫煦是谁?这次是她伏击你吗?”掉崖前她就听到了这个名字,依稀有些耳熟。
“她……”荀弈的声音很飘渺,“是沈遗宣,也就是烈国承阳公主手下的第一女将!”
“那为何太子大婚,不曾见她?”既然这个绫煦如此重要,那么她们元帅大婚和发丧,她怎能不来?
“这……”荀弈想笑,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快没有,“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也是沈遗宣的高明之处,绫煦的下落,更一直是我想查探的秘密!”
含章的脚下不停,脑子也不停,她转了转一双眸子,“是不是因为烈承阳未死,所以那些消息才无法触动绫煦,她才不出现的?”
“呵呵,这不可能!”
含章打量了一下身旁男子,他纵然虚弱,可是头依然昂着,没有枕在她的肩上,侧边的单拳紧握,显示了一贯的力量,这个人很是坚强的,女子眯了眯眼继续问:“太子,为何如此肯定?”
“烈承阳其实也不算自杀,因为就算她那日不自尽,也活不了多久!”荀弈说到这里,顿了顿。
可含章却瞪大了眼,不是说这位元帅勇冠三军吗?怎会短命?
“烈承阳得罪的人太多了,就在去年,她立了军功,在夸师回烈国国都的途中,中了埋伏而受重创。那一次,就算她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却也身中剧毒,神医都说,她不久于人世!”
所以……,你才迎娶她为妻,为了就是她快些死去,你好尽快接手烈国,对不对?
这是含章的心里话,却没有说出口,她再次想起夙知临走时对她说的,惠镇一事,大家谁都不清白。
“她之所以嫁我,也是因为烈国内,她一旦失势,则会死状凄惨,她这样的女子,绝对无法容忍这种毫无尊严的死法!所以,她宁可远离家国,随我而去,而且承阳一心为了烈国,烈国失了她,恐怕再无能人可以对抗他国欺凌,那么权衡之下,和我结盟,是她必然的选择!”
“那么太子现在对这个结果满意吗?”含章低着头。
“不满意,如果承阳能够撑到与我一起回到代国国都,与我完婚之后,我想我和她都没有遗憾了,这才是真正的完美!”
“太子……”
“你知道,承阳当时无法不死,不然她就要被夙知和另外五国的公子王孙们押回王域,她和我都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本来承阳伤己明志也没什么。可我真的没想到,她身上的毒伤那么重,那一匕首下去,便吐血而亡。承阳这个女子够狠够绝,她知道自己若是去了王域,我与她的婚盟就会彻底作废。”荀弈说道这里微微闭眼。
“承阳公主以国相托,太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的确是!”荀弈淡淡一笑,似无奈,又似淡薄,“但是,承阳的手段除了狠与绝之外,还有一个谓之毒,这也是我刚刚才知道的!”
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含章的明眸微睐,她对这个叫做沈遗宣的女子当真有些佩服,能得荀弈如此一赞的女子,当得上英杰两字。
“沈遗宣自己也必没有料到她会死地那么早,你看看今日的刺杀,从那些人的蛛丝马迹里已经表明,烈国绫煦之所以失踪,她就是在联系这场刺杀。原来沈遗宣嫁我,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若她顺利与我一起回归国都,那么就打算在路上与那些人里应外合,刺我于死地,那她就是顺理成章的未亡人!”
“太子……”
“没有大婚又有什么关系,她届时只需说自己身怀有孕,她只需一些简单的手段,我代国的诸公子们全都未必是她的对手。这个女人……”荀弈冷笑连连,“只可惜了,她还是没有等到!”
“太子与她的关系……”
“你不必觉得奇怪,我和她,不过就是谁吃谁的关系。沈遗宣既然已死,那么绫煦必然不会再与那些人练手,可那些人不甘心,非要来试试,倒让我们探知了一二。”
“烈国有那么……”含章低头,她有些不平,“这里可是代国境内,烈国人如何成事?”
“人算不如天算,含章,这次全是意外呢!”荀弈叹气,“有时候就是如此,非亡于敌手,而是天要灭你!”
“对,全是意外,只要过去了,就寿与天齐!”女子说话间,面色冷然,一双眸子灿若亮星,她语气决决,毫无犹疑。
荀弈听了这句话就是一愣,身旁不过一介女流,居然开口就是天地,她何来如此豪气?
“太子快看,前面有人家。老天未亡你我!”
“……,嗯!”不亡,永不亡!
……,……,……,……
这是一户山里人家,看装饰就清楚,院子墙不高,上面搭着兽皮,含章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却听耳边荀弈道:“獐子,花豹?看来这里面住的人定有个年轻,又强壮的猎户!”
“这样很好,那么我敢肯定他有伤药,太子,你正需要这些!”女子微微一笑,仿佛春花初绽,轻媚可人。
“含章,见机行事!”
“诺!”随着这一声,女子已经去拍门了,“啪,啪,啪!”
没两声后,就听到……
“谁?”这个声音中气十足,果然应了荀弈的话,听起来是个年轻而又强壮的人!
“请开开门!我们……”
含章话还未完,门便吱呀而开。
这是一个长相极为粗壮的年轻男子,黝黑的皮肤,高大的身躯,全身围着动物的皮毛,手里还拿着根叉子。
含章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不过就是主仆落难的戏码。
可当她接触到这人幽深的,直盯着自己打转的眼后,她的话就变了。
“大哥,小女子是良家人,这次随着夫君进京,想谋个营生,却没料到……遇上祸事,到了此地,望大哥慈悲,救救我们夫妻!”
荀弈额上的青筋跳地极欢,他成了一个奴婢的夫君了?
“你们……”那猎户的眼睛不离含章,里面闪着寸寸光芒。
荀弈的眸光微暗,“这位兄台,在下身受重伤,难以行走,还望行个方便,赏我夫妻二人一口水喝,让我们歇歇脚!”
“看来是读书人,说话那么客气,进来吧!”
这男子有着山里人的豪爽,也不问荀弈他们要银钱,就引了他们入内,此时天已灰暗,开始入夜了。
“你们这一身伤都是怎么来的?”这里很小,可也有好几间屋子,摆设极为简单,那男子看了看荀弈的伤,一面去倒水,一面问。
荀弈和含章都开始各自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这里绝对不像是有着女主人的地方,各处都乱糟糟的,也没有任何女子的物事,但还是极为干净的,选择来歇脚应该不错。
现在不等荀弈开口,含章就垂着头,打着眼泪,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套话,无外乎相公体弱遇上贼匪,还碰到野兽,他们行囊全空,还深受重伤,全靠这位大哥收留,不然今晚或许就要喂狼!
“行了,就歇在这儿吧,擦点药!”这男子听完也不觉得奇怪,他黒黑的瞳里可以倒印出含章娇怯的模样,“今晚大兄弟睡左屋,大妹子就睡右边,放心着,没有野兽会来!”
这时,含章刚刚接过伤药,她的手微微一抖,但又不再动声色。
荀弈看了看自己的侍女,从她轻颤的睫毛下见到一缕精光隐藏。
“多谢大哥了,今晚内人还是睡我屋吧,她体寒怕冷!”
“夫君也需要人照顾,你这身子……”一面说,含章一面再次垂泪。
“哦……”那汉子愣了愣,马上又道:“好!”
可是这声好却不能让荀弈与含章放心,夜晚才刚刚到来,这个地方好像也并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