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在床上,极不舒服,萦绕在鼻尖的那股子血腥气却因骤然的寒冷而蓦地钻进了脑中,沿着炸裂的肺部直直堵在了胸腔里,想咳却发不出声!
怎么回事?
她想动动身子,可没有半分力道,心口仿佛被万斤大石压着。
痛,痛如狱火灼身。
偏偏在这只余痛意的混沌里,头顶如打雷般地响起一极为难听的晚娘嗓子:
“天亮了还挺尸呢,快死起来!”
头发赫然被大力一揪,连带着好像整张头皮似乎都离了体,这种痛不太真实却让她清醒!
“咝……”眼前终于迸出了些许隐绰的光,“别吵!”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那交织的疼痛让她猛然有了力道,朦胧开了眸!
眼前光影浮动,虚虚渺渺,竟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景色:
顶梁黑漆漆,年画之色也斑驳,上面的小孩神情诡异重重,令人发憷。柱子上的红墨已经退色,沾着的油光可以照出人影来,窗户还好没破,可是格棱子上黑黑白白,已经让蜘蛛做了窝,织了网。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很陌生,脑中也觉得昏昏沉沉,似乎一片混沌,记忆被层纱蒙住,除了睁开眼看到的,其他的都没有印象,她怎么了?
“唔……”忽然间,她感觉到额头上再次遭到了一下钝击,把她从混沌中敲醒了些,谁打她?
不知道是不是躺的时间太长,脖子有些钝,她慢慢的转头过去,床前的光线都被一个门板似的身子遮了个严实,难怪感觉这么暗,她不畅的挪了挪腰的位置,这地方太冷,浑身浸了冰一般,让她很不满意。
“你刚说什么,还别吵?你以为你躺的是太子殿下的御床呢……”
正在她床边晃着的那块‘门板’现在看上去又好像块肥肉,正瞪着眼叉着腰,好像传说里的夜叉丑鬼,只差没有挥舞狼牙棒。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怎么到了此处,只嘶哑着声线说道:“是你用水泼我!”
这句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责问,虽淡却凌厉。
“嘿……,我说含章,你不是被打傻了吧?我可告诉你,进了这个门,就得服我的管。我告诉你,这里可是代国的地方,别把你们卫国上不了台面的习惯带来!”肥肉的手现在就差没戳到含章的眼窝子里去,她说起话来,口沫溅出,凶悍无比。
含章?喊我?床上的女子睁大了一双茫然的眼,她的记忆一片黑暗,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那沉沉中有着些许亮光,可那温暖不了她!
含章此时想拨开黏在额上的湿发,但发现毫无力气!
“快起来,还装死呢,今日给我们代国太子妃哭灵,你要是弄砸了,可给我仔细你的皮?”这肥肉一面说,一面慢悠悠地从自己的指甲盖里挑脏污,一丝丝的往外挖,她两只绿豆眼不大,靠地极近,一副刻薄相,此刻正唲着含章,接着猛啐了一口,抬手就想去拖含章起身:
“真是个懒货,到了我们代国,还想耍狠,也不看看我绯娥是什么人?死人都能给我治活了……”
“住手!嘶……”含章惊见那双肉掌向她袭来,她想也没想,全凭感觉,自己先怒斥一声,单手同时快如闪电地直指肥肉心窝。
只是……半途之中,她的手便失力垂下!
“你……”饶是这般,这肥肉也惊诧了!
她们两人好半响没有反应……
……
“啪!”
含章没吭一声气,就被整个拉出那湿湿的被窝,摔在了地上,她的额头亦是碰到了壁角,一股连心的痛传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的手,准确地来说那已经不算手了,又红又肿还在流脓,这根本就像几截腐烂的胡萝卜,现在撑在地上,支持着自己的身躯!
“贱蹄子,你作死是吧?你给我张大眼睛看清楚,这是哪里?”绯娥一面说一面还踢了含章一脚,可见被她刚才的举动弄得有多生气,“我告诉你,这里是代国,不是你们卫国,从今以后,你就在这里了。什么东西,刚被打了,掉头马上就忘了是吧?真是贱人贱性,活该你受这份罪!你可给我收敛些,要是再出了岔子,下次就直接拖出去杖死了!”
肥肉夸张地咧着嘴,连牙肉都能看见,而含章就伏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厉芒被她深深掩藏!
“我只是睡懵了……”轻轻地解释了一声,是的,睡地太懵,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代国,什么卫国,什么含章,什么挨打?这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
“哼!”绯娥瞅瞅含章的虚弱模样,心底一阵快意:“睡懵了?倒是头猪呢!你是有命睡觉,只可怜那些和你一起的宫人们,当场就打死了两个,回来后又去了三个。人家已经去了阎王殿,你却是贱命硬得很呢!”
“……”
“我……”含章忍着胸口一股浊气,她凭着直觉告诉自己,决不能在这绯娥面前露怯,这女子望着她的眼,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不能告诉她,自己失忆了,不然自己无法预计会发生什么事!
“我什么?”肥肉用帕子捂了脸,眼神瞟了两下,“快收拾下,今日是我们代国太子妃出殡的日子,我们所有宫娥嬖人都要去哭灵,你也赶紧着!”
含章还能辩驳什么?她低头回忆了一下啊,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她失去的不是片段的记忆,而是……全部!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份是什么,更不知道现在算什么情况。可是她不能问,现在的处境对她极为不利,她感觉得出,自己只是个最低下的,随时会没命的宫婢,这离魂症说大是大,说小是小,放在这宫闱禁地里,却是会断人性命的快刀,所以她,不能说,不能问,只能探!
“哼!”肥肉见含章很是识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咂了咂嘴,虽然没做声,但尤做凶狠状,她那双小绿豆眼一直转呀转地,就没离开过含章的脸,心里犹自暗骂:
什么东西嘛,不就是个卫国公子的小丫头,长得也只是中人之姿,五官平凡之极,只怕扔大街上,扎堆里就找不到了,怎么就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了?真是奇了怪了!那天那么多人里,太子就是吩咐了她们要好好照顾这女子!
算了,不管如何,这都是事实了,由不得她不信,姑姑都说,这个叫含章的小女奴该是能得意一阵子的!
想到这里,绯娥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既然这含章能得太子一时青眼,那么自己也就借她做个梯子便好,等哪天太子来看含章,或者想到含章的时候,自己也有机会入了太子的视线了!
其实说起来,绯娥也不必对含章好,反正像含章这样的卫国贱婢,已经被呼来喝去也惯了,要是对她柔声细语,她大概就要抖起来了,下等人自有下等人的活法,今天正好算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代国王宫里谁该被敬畏。
肥肉越想越得意,看看含章在那里漱口净面,穿衣梳头,动作一丝不苟,她不由得挑挑眉,话也开始多起来:
“含章,你刚刚醒来,脑子不清楚,我刚才那样和你说话,也是怕你行差踏错!”胖宫女的眉目间染了一丝得意。
此时含章正准备换衣,她闻言后,眉头轻轻一挑,“那谢谢姐姐的好意了!”
肥肉见含章的态度,心里满意,面上却还是凶悍地嗤了一声:“你刚来还不知道,我也不怪你,但是代国王宫里的人都晓得,我绯娥最是热心的,你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就算我不行,还有我姑姑,对了你可晓得我姑姑是何人?”
含章抬起头,一双眼很是明亮地望着绯娥,她的样子诚恳极了,仿佛在说:不知道,姐姐快告诉我!
这下那绯娥更得意了,呵呵直笑:“我姑姑可是太子殿下身边最得宠的针线姑姑,这世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嗯,好大的谱呢!含章的眸光中一片水意,楚楚而动人。
肥肉一看就噎住了,心里恼恨:这张脸生得是不怎么样,可这双眼倒是极有艳色,流光中带着迷蒙,这样的眸最是能魅惑男人,怪不得呢?呸……!只眼睛美又有什么用?看久了也就这回事了,而且更可惜的是,明明是个贱人,却生了双比贵人还亮还媚的眸子,那岂不遭人恨?等日后,到了代王宫,就知道厉害了,等她没了这双妖气的招子,那还怎么勾人?
含章见那肥肉,脸上的那双小绿豆眼乱转,一会儿在自己身上,一会儿又看向别处,只是那其中透出的隐隐兴奋,实在让她觉得定没什么好事!
所以她再次好似柔顺地低下了头,没有出声,她的动作不停,开始整理自己的鬓发,刚才被这绯娥用水泼醒,湿发现在还贴在额前,很不舒服,她借着湿,麻利地将青丝全部笼在一起,绑了几个辫子,却没有把发间的水珠擦干净!
“好了!”肥肉咳了咳,“别耽误了时辰,不然真得仔细你的皮了!”
含章呕了一口气在心里,实在没地方出,只有扶着心口猛咳两声。
“行了,走吧!”绯娥摆摆手,一副趾高气扬的感觉。
“请姐姐引路!”含章抬头,绽出一个虚弱笑容。
那绯娥浑然没有注意到,含章的双手因为刚才的一番动作,又裂开了,伤口处的血花越绽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