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推门进去，我和八阿哥没有进去，而是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
“八阿哥，五阿哥不是大福晋所生吗？怎么到和姑姑看起来像是亲母子似地？”
八阿哥又长大了一些，坐在凳子上，脚都能够着地了，只是仍然喜欢把脚晃来晃去，随口答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五阿哥八岁之前一直是我额娘养着的。后来长大了，才被分到外院。”
“为什么五阿哥会让姑姑养大？大福晋如何肯？”
“她不肯也不行，谁让她整天只想着管阿玛在哪个小娘房里睡？五哥小时候发高烧她也不晓得，五阿哥差点没命！后来阿玛一生气，就把五阿哥交给我额娘抚养了。”
难怪五阿哥会弑母，虽然母子之间血缘关系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朝夕相处的情谊。五阿哥不是由富察氏养大，两人之间的亲情自然也就淡的厉害。只不过八阿哥比起五阿哥要小好几岁呢，这些事，他是怎么知道？
“五哥自己和我说的啊！你别看五哥平日里不苟言笑，其实是个话唠！……”
五阿哥接下来又嘞嘞没完，我心想不是五阿哥话唠，是你自己话唠吧！好在没一会，姑姑便招呼我，我赶紧跑过去。
“本来这事该让下头人干的，只是我怕张扬出去，你就辛苦一些跑一趟。去我房里，大衣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个白色的药瓶子，第二个抽屉里放着绷带，你去拿来，切忌低调一些，不要被人瞧了去。”
我应了，然后顾不上和八阿哥打声招呼，赶紧回了“沁梅园”去寻药，心里却在嘀咕：“难道五阿哥受伤了？怎么会伤着？既是伤着了，为什么不找郎中，却要偷偷摸摸的治呢？”
后来送药的时候，姑姑便让我一起进去帮忙，我这才看见五阿哥裸着背，趴在书房里的榻上。背上横七竖八的全是鞭痕，虽然看着吓人，但是像是已经上过药了，血已经不流了。
姑姑正拿着棉布，蘸了药酒往伤口上擦。看的我都觉得疼，倒是五阿哥咬着牙，愣是不哼一声。
“你忍着点，背上虽然已经涂过药了，但是这都过了一天了，还得重新涂。涂完药，你待会吃点饭，要不然涂了药也白涂。”姑姑一边上着药，一边对五阿哥说道。
我听完，连忙出去招呼下人做饭。八阿哥这会子早跑到别处玩去了，也不用担心他缠着问话。我便又回了屋里。五阿哥已经帮了绷带，批了件薄衫，坐在姑姑跟前，正说着话。
“让小娘担心了，我没事。这些都只是小伤，阿玛虽然生气，但也没有下狠手，有小娘涂的药过两日便也好了！”
见我进来，又对我说道：“也累得格格跟着忙活了，我代大福晋向格格前几日受的惊吓道歉。”说着起身向我做了个揖。
我连忙侧身躲开，说道：“五阿哥客气了！”
姑姑起身扶着五阿哥坐下说道：“好了，你还伤着呢。我也知道你不过就是在我面前讲这些虚礼，背后何曾肯对人说个谢字。你只管养好身子，过几日你额娘下葬，你总得帮着抬一抬。”
说道大福晋，五阿哥脸色阴了下来。但是虽然不高兴，但是看在姑姑的面上，依旧应了。
“小娘不用操心，人都死了，我不过是担个礼数罢了，自然不会捣蛋。”
“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姑姑：“五阿哥的伤是贝勒爷弄的？”
“恩，虽说是大福晋有错在先，但是终归弑母是大罪，贝勒爷就算瞒了旁人，私底下却总是要罚一罚五阿哥的。”姑姑说完又顿了顿，说道：“一面是少时夫妻，一面是亲生嫡子，贝勒爷心里也够苦了，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只是大福晋的丧事少不得要我操持，你这几日便跟着我帮帮忙！日后你嫁了人，操持家务总是少不了的，就当提前联系了。”
我连忙应了。
富察氏虽然是因为通奸才被五阿哥杀死，但是这件事涉及了努尔哈赤的面子，总不好对外宣扬，所以对外只称是病逝，丧礼规格一律按福晋的品级来。
本来富察氏的灵前该由五阿哥守着，只是五阿哥现在还伤着，只好让大阿哥褚英代劳。姑姑当时同褚英说起时，他倒也答应的痛快。我冷眼旁观，不知他此刻跪在富察氏的灵柩前心里是否有丝毫的忏悔。
明日富察氏的灵柩就要下葬，连守了富察氏三夜的褚英眼底有掩不住疲惫。我引着萨满法师来到灵前，最后一次为富察氏超度。褚英长时间的跪着，起身时趔趄了一下，我离得近便伸手扶了一把。
褚英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若有似无的翘了一下。我下意识的就觉得浑身恶寒，便要抽手，正好一旁大阿哥的小厮看见主子腿软，上前搀住。我同褚英站在一处，“阿果佳”和小厮在身后一步远站定。
褚英用只有我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格格真是好气量，之前富察氏想出那样的阴招陷害你，你这会子给她操办丧事却也这般尽心。不过也该说格格运气真是好，那样的陷阱愣是没套住格格。”
我斜瞥了他一眼，他话虽是对我说的，但是眼睛却直瞅着前方萨满做法事。
“大阿哥此话差矣，大福晋与我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为什么会对我下那般的恨手？更何况大福晋身边的人要是说耍横，那倒是在行，但是若是让他们计谋着害人，只怕他们没那样的头脑。我倒是记得那与大福晋当日一起被抓的男子，曾经可是大阿哥身边的小厮，虽说不是贴身的，却也在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年长。大阿哥府上规矩一向严明，哪里那么容易就让外人收买了去？”
“格格这是怀疑我？”
“我可不敢，但是清者自清，而浊者便是使劲荡涤，只怕自身污秽难以去除。”
大阿哥这次没有看别处，只盯着我，我也不惧，迎着他的目光。良久，褚英突然笑了一声，低低朝着我靠过来说道：“我早知格格是个聪明的，只是格格现在想要控告我，可有证据？”
我冷笑一声回道：“大阿哥做事严谨，怎么会给我留下证据？况且我当日当着贝勒爷的面没说出自己的想法，便是没打算与大阿哥为难，日后也不会那这事说项。”这话我说的是真心，当日没有说我心中的怀疑，一方面是因为证据不足，另一方面，实在是心疼努尔哈赤前脚被姑姑拒绝，后又老婆儿子都背叛他。但是我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虽然不能告发他，但是警告却不能少。
“但是再聪明的人，也难免百密一疏，这样的事情做多了，难免不露马脚。奉劝大阿哥一句，就此歇手吧！这几日跪在大福晋的灵柩前，不知大阿哥是否愧疚，曾经那般亲密，却仍是要赶尽杀绝。”
褚英听到此处，看着我的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我转开视线接着道：“大阿哥是想连我一起灭口吗？”
大阿哥一惊，靠的我更近，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如何知道？”
原来富察氏的死真的与他有关。其实我不过是诈他一诈，倒是诈出了实情。
当日我听说五阿哥弑母时，便有些怀疑，后来又见五阿哥与姑姑那样亲密，倒是与富察氏没有什么感情。听说富察氏被禁足期间五阿哥也从未前去探望，可见母子感情早已淡化。但是为什么富察氏刚被贬去‘小楼院’五阿哥就去探望。这也没什么，只是探望便罢，为何要带刀前去？
如果说五阿哥是因为知道富察氏通奸，这倒还有可能，但是当时努尔哈赤已经封锁了消息，努尔哈赤平日虽然只忙于外边的事物，但是他但凡有什么命令，府里没人敢不遵守。所以五阿哥要想知道，除非有人故意透露给他，这个人是谁？我想了一圈，只能是大阿哥褚英。他不见我掉陷阱，自然知道出事了，稍微动点手段，不难知道那夜发生的事。褚英是个狠角色，事情败露，一定会杀人灭口，若是能让五阿哥代自己动手最好不过。
怕五阿哥一时下不了手，还故意让五阿哥撞见富察氏正在和人苟且，五阿哥素来鲁莽，见到当时那景，还如何忍得了？只可惜富察氏临死还要背上通奸的罪名，虽然这些都不过是大阿哥安排的，要不然富察氏再不堪寂寞，但是前几日刚被努尔哈赤处罚，怎么也得安静两日，哪能就那样急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阿哥如今便是有什么想法，我也劝大阿哥安分些，说句托大的话，如今我在贝勒爷那里也是有些分量的！大阿哥便是觉得看我不顺眼，到不妨等些日子，等哪日贝勒爷厌弃了我，你便是下手也容易的很。”
先头出了那样的事，我以后自然会小心些，但是终归防不胜防，倒不如先头说明确些。
褚英没有回应，除了萨满嘴里碎碎念，灵堂里安静的很。我知道大阿哥这算是默默答应了。也是，大阿哥与我并无什么大恩怨，非要置我于死地倒也谈不上。不过是孩子心性，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要毁掉。我并不敢说自己有多大魅力，但是大阿哥年轻气盛，这样的年纪最注重外表。我不过是有着一张美人皮囊，要论性情，我自觉与姑姑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过去一直以为姑姑之于努尔哈赤不过是个普通的后院女子，对我却是特别的，但是自那日偷听到他两的谈话，我却不敢再如此想，努尔哈赤对我的那份特别只怕也是因为姑姑。
我平日里看话本子，上头经常讲到公子哥得不到心爱的人，便是把旁人当做替身，骗了旁人，也骗了自己。可是终有一日会清醒，只是醒来时，旁人该如何自处？
我看了此时无甚表情的大阿哥说道：“今日大阿哥便再累上一晚，明日便可好好休息了。”明日大福晋出殡，五阿哥就算伤着，也得出来露个脸。大阿哥阴着脸点了点头，我便带着法师一并退去，今日不过是每日例行的小法事，明日还有场大法事，法师们也需要早些休息。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屋里，进院时，我便打发“阿果佳”下去休息，这几日她也累的不轻，此时进屋，房内还没点灯，但我却知道，努尔哈赤在，只因他的气息太不容忽视。
“我还以为，这几日你都要躲在外头呢？”
“我知道我这样有些不厚道，但是，东哥，我不是神，府里出了这些事，我就算心理素质再强，也会觉得累。”努尔哈赤的声音里满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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