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打进来，落在他身上，好像他自身的光辉一般，我突然忆起那天晚上，他一曲作罢，便匆匆离开，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他才是天神下凡。那样不俗的气质，岂是凡人能及？可是当看到他捧着一杯茶，闲情自若的坐在哥哥书房。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遥不可及，只需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的脸颊。
“东哥，不得对客人无礼。”哥哥严厉的呵斥把我从恍惚中拉回现实，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堪堪就要碰到他的脸。指尖如触碰到红碳一般猝然收回，一脸羞恼。可是他嘴角浮上浅笑，偏头对哥哥说：“无妨！”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却是第一次听他的声音，如水珠入潭般天籁，又如指拨弓弦般刚直……
“东哥，这是乌拉二贝勒—布占泰。”哥哥应该是不想我的一脸花痴样给他丢脸，忙不迭的为我们俩互相介绍，“布占泰，这是我妹妹，小名东哥。平时我们对她放纵了些，有些失礼的地方，二贝勒可不要见怪啊。”
我正为着知道他的名字而暗自高兴，却听着哥哥这般贬低我，心里头老大不舒服，又好奇，难道他也这般以为？他却对哥哥说：“令妹性子很活泼，若我有这样的妹妹，也是会很宠爱的。”听他这般说，我心里的那点不痛快立时化为羞赧……
那段时间，哥哥与布占泰经常呆在书房商量事，我从来不关心他们嘴里说的‘要事’，但是为了时常见到他，我每天跑去书房‘玩’。后来哥哥命令小弄堂无论如何不许我进书房，为此，我还气恼了哥哥足足三天。
后来哥哥跑来哄我：“我知道你喜欢布占泰，可你毕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那样毫无遮掩的去天天跑旁人眼前转悠。”
彼时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毫不知羞的反驳道：“那年二姐为了嫁给姐夫，还与人赛马，哥哥不还说咱女真儿女就该这般大胆不羁，要勇敢表白心意，不必学那中原女子扭捏模样么？”
哥哥被我问住，微微一怔，而后轻叹口气说：“话虽如此，可是如今你倒是表白心意了，你知道他心里可中意你么？”
哥哥的话让我心里如被什么东西突然咬了一口，不知该如何辩白。一直以来，只有我毫不掩饰的释放自己的热烈，但是他始终只是浅笑，只有浅笑，他不喜欢我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哥哥看我一副要哭的模样，连忙说：“他倒是也没说不喜欢你，只是……”
“只是什么？”我收起悲伤，带着希望的目光看着哥哥。
“额……”哥哥突然哑口，继而说：“没什么。”
那时候的我的确不知道他的“只是……”，可如今想来，他只怕是看到了布占泰的野心，看透了乌拉想要独大的企图，担忧着我身上的那八字箴言“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会让我成为他们夺权路上的棋子。
“只是他若有一天肯娶你，会否是全心全意的只因着爱你？”哥哥，你那时可是这样想的？
彼时，我的哥哥还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为我着想，只是他当时可料想到有一天将我当做一颗棋子充分应用的人，会是他自己？
年少的我不知道权利争斗，情窦初开的烦恼，是我当时最大的忧愁。
少年不识愁滋味，欲上层楼？欲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那天确实很凉爽，却不是秋天，五月初夏的季节，草长莺飞，他逗留在叶赫的时间久矣。乌拉的大贝勒差人前来催他回家，我听闻消息，跑去找他，希望能够在离别之前得到一个明确的态度。
在后宅的山坡找到他时，他闭眼躺在碧青的草丛间，周围点缀着朵朵或是杏黄，或是粉红的野花，一只洁白的蝴蝶轻轻落在他的鼻梁。我悄悄走近他，想帮他挥去肆意侵犯他的小淘气，可当我手刚刚伸过去，他慕的睁开眼，不仅惊走了蝴蝶，也让我惊到忘了逃开。手还停在半空，他眨巴的梨花眼像是在引（和谐）诱我去触碰，而我也那么做了，直到看到他翘起的嘴角，我才知道我竟然又做了‘登徒子’。慌忙间，我想撤回手，他却比我速度更快的抓住我的手，依然笑着，时间仿佛不再流逝，我只能感觉到，手心里微微渗出的汗，最后还是我绷不住，本想道声抱歉，话出口却变成夸赞：“你长得真好看！”请原谅我年少时书读的不多，不知道更多赞美的形容词，不然我当时一定会毫不吝啬的一股脑儿全用在他身上。
“噗嗤！”他一向的浅笑终于破功，坐起身子，将我扯近，附在我耳边，气息钻入耳膜，又痒又悸动。
“你也很好看……”
这一句夸赞，如同一道光照亮了我十一岁的青春。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赞美过我的容颜，‘娇媚俊俏’，‘风华绝代’这样的赞美我从来不缺，可他简简单单的一句“你也很好看”仿佛将我置在云端。
然而接下来的那句表白更是让十一岁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甜蜜。他嘴唇靠在我耳朵边，时不时唇瓣会触碰到我的耳垂，尽管觉得耳根滚烫，我却不想躲开。
“我喜欢你。”他轻声说，我一时心里溢满喜悦。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害怕，害怕那样优秀的他不会看上我，可如今纠结的心却被这突来的幸福砸中，“砰砰”的心跳声让我羞怯的低下头，闻到一阵芬芳……
那天我和他两个人，相拥着对方，看完了日落，待到日出……直到天亮，他骑上返程的马，我立在马头，拽着缰绳舍不得放手，他无奈，跳下马，依然在我耳边说：“我回去就求了兄长来叶赫求亲，我是定要娶你的，再见。”为了他这句承诺，我松手，一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
只是再见面，物是人非。
若能料到以后，我当初还会不会放手？恐怕不想放，也，不得不放。
往后三年的时间里，我都细细的咀嚼着这短暂的只有一天的“爱情”，直到这些回忆深深刻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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