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十一岁那年种下的,为了纪念一段不可重拾的回忆。
这一年,在未满豆蔻的年华里我见到了生命中两个极其重要的男人,也在这一年,我收获了一段最美丽,纯洁的回忆……
四月是梨花盛开的日子,也是哥哥大婚的日子。接近黄昏的时候,从建州来的新娘子,被喜婆送进了婚房。由于我是未出阁的女子,不被允许出现在婚礼上,所以我一整天都被拘在自己的“卿菊园”,不许乱跑。斯娅比我大两岁,当时已经和小弄堂订了亲,只等秋天的落叶一掉,就办喜事,所以她是自由的。
我本来打发她在办喜事的礼堂看热闹,回来好说给我听,可是不知婚礼是不是太热闹,太好玩了,这个斯娅竟然一大早出去都没回来。照顾我的李嬷嬷就坐在炕边往被子里絮棉花,我没办法偷跑出去,心里又急又气,差点就剩跺脚来表达我的不满了。
“不过就是办喜事,有什么好看的,也值得你这样动火。”李嬷嬷一手拿着被面,一手往里填棉花,不紧不慢的说。
“嬷嬷就会说风凉话,你每年看的不少,自然觉得没意思,但是我可是一次都没看过呢。也不知道是谁订的规矩,竟然不许闺阁女子看人娶媳妇?我看村里的小姑娘们,她们可没这讲究,她们还闹过洞房呢?”
李嬷嬷本来一直都没看我,听到这,歪头蹙眉看我:“你个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叫洞房啊!再说了,您是叶赫城的格格,身份尊贵的很,哪能和乡野孩子并论。”
我不满的嘟着嘴嘟囔:“当格格一点也不好玩,我宁愿自己是个乡野孩子呢。”
“呸呸呸,胡说什么,不是谁生下来都能当格格,你得惜福。您身份贵重,连神仙也喜爱的紧。况且这外头办着喜事,各路神仙都要下来给庆贺一番,你现在出去,被哪个神仙看上了,掳上天去,你阿玛还不急死?”
“这神仙怎么跟强盗似得,看上人家还要掳了去?”
嬷嬷听我这般置喙神灵,急的从炕上跳下来,连忙捂住我的嘴巴。“嘘!可不敢这么说神仙,要招报应的。”边说还边四处张望,好像真有神仙在旁边似得。
我呆呆的被捂着嘴巴,惊讶于嬷嬷灵活的动作,从炕头到我坐的椅子中间距离虽不算远,但也不近,嬷嬷却在一眨眼之间就闪到我的身边,不知修炼的是哪家功夫?
看着并没有什么报应发生,嬷嬷这才放开我的嘴,悄声说道:“以后可不敢乱说话,好在今天神仙也忙着看热闹,不知道你的不敬重,要不然你就要遭灾了。”
我也学着嬷嬷悄声说:“可我说的也没错啊,神仙那事干的确实像强盗啊。”
“神仙也是人修炼的,自然也爱美人,格格这样好看,当然要小心了。”
那是李嬷嬷给我记忆中留下的表情最鲜活的一天,她是府里唯一一位汉族人,额娘在世的时候见我顽皮的很,于是就让来自中原的李嬷嬷照顾我,好让我学学汉家女子的矜持。只是我冥顽不化,好在李嬷嬷也不是太严厉的人,一直如亲生女儿一般宠爱我。很多年后,我还能记起她夸我好看时,眼里流淌的自豪。
那天晚上,斯娅一直没回来,李嬷嬷伺候我睡下,也转出了屋子。可是她小看了一场热闹的婚礼对于我的吸引力,即使现在极可能喜事早办完了,但我还是期待能看到一些细枝末节,好从中窥探到婚礼发生时的热闹场景。于是我穿上衣服,偷偷溜出园子,直奔礼堂。然而,所谓的细枝末节不过是那些红喜字,祭祖的供品。以我浅薄的头脑,以及对于婚礼的零认识,实在很难想象出婚礼的热闹,徒留下遗憾。
突然想起以前听“乡野孩子”提起,婚礼的最后一项是“闹洞房”。
这会子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闹洞房”?我来不及想,操腿就往哥哥的喜房奔去。然而看着安静的园子,知道自己看来连婚礼的尾巴都瞄不上了。正无比沮丧,但瞅见喜房的窗户里透出了亮光,趁着周围没人,我麻溜的溜到窗台根下……
悄悄在窗户纸上捅开一个小孔,透过小孔,只能看见桌案上还未烧尽的红烛跳动的火焰。
“奇怪,人呢?”正当我疑惑哥哥和未来的嫂嫂怎么不在,但却听到围着红帐的床边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喘息声。刚开始我还不明白,并未听得仔细,后来当我反应过来时,惊得连连往后退,却不小心被窗台根下的石头绊倒,就要惊叫出声,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庆幸身后这人捂住我的嘴,没让哥哥发现我,害怕的却是,如果身后这人难道真是嬷嬷所说的神仙,参加完婚礼还没来得及走,看见偷溜出来的我,想要将我掳了去?
一时之间我发现处境真是尴尬的很,背后的人身体紧贴着我一起躲在窗台边的墙角,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微微的起伏,窗户里依稀可以听到男女的喘息,我想,我当时的脸一定是红透了,因为我感觉到从捂着我的手反射回来的温度越来越烫……
过了一小会,确信屋子里的人没发现我们,那人保持背后环抱着我的姿势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花园,而这期间他的手一直捂着我的嘴巴。我心里盘算着,等离新房再远一些,我就狠狠咬他手心,然后赶紧跑,我才不要被掳去做神仙的压寨夫人。
可是我还未张口,他就松开了手,站在我的对面。我依然留恋的望着他那只让我“垂涎”的手发蒙,就听见他说:“嘿,小丫头,色胆不小啊,这么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去听人家小两口洞房?”
我这才将视线从他的手移向他的脸,那是一张成年人的脸,棱角分明,坚挺的鼻梁下是一张不薄不厚的嘴唇,嬷嬷说过有着这样嘴唇的人,一般都是忠厚老实的,可配上他的一双深邃的眼睛,为他添了些不可明说的气势,虽然此刻微眯着,但是依然难以掩盖其中射出来的锐气。
我瞅着他一副轿夫装扮,料想他应该是建州送亲队伍里的。想着被一个建州的莽夫捂着嘴巴还当他是神仙害怕了这些时,心里不禁觉得窝囊,于是厉声说道:“你知道我谁吗?还敢小丫头的乱叫,小心我让人打你一顿板子。”在我为数不多的惩罚下人的手段里,我能想到最‘惨绝人寰’的就属挨板子了,因为小弄堂每每犯错,哥哥打他板子时,他的哭叫声就凄惨的如同长生天都要毁灭了一样。可是眼前的人,却好似一点都不害怕我的威胁,好整以暇的坐在花园里的一个石头凳子上抬眼斜瞅着我,笑着说:“哦?挨板子我倒是不怕的,只是若是被人知道你大半夜的跑去听人壁角不知该被罚什么呢?”
“我才没有呢,我是想去看‘闹洞房’的,怎么知道会撞见他们在干到那档子事?”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哈,你难道不知道‘洞房’其实就是干那档子事?你额娘没教过你?”坐在石凳子上的人好像听见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哈哈大笑……
“你不要脸!”女真族的女子出嫁的年纪都很早,一般小姑娘们长到九岁以后,家里人就会教导一些这方面的事。只是我额娘早死了,只有嬷嬷不时的说一些,就算这样,我也并不听的仔细,因为就算女真族民风开放,可这种事情,实在也太开放了。
“原来还是个脸皮薄的?好了不逗你了,我该走了。”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年少之时竟然和一个陌生男人讨论那档子事,真真是不知道感叹年少无知,还是感叹少时纯真。对于当时的情景我也只记得这段生猛的关于‘那档子事’的讨论,之后就只记得他边笑着边离开。等到我记起那人,却是几年后,我去到建州,才知道当年的那个轿夫就是建州指挥使努尔哈赤,只是当时我已不再是什么都懵懂无知的天真丫头了,我有了心心念念的恋人……
那个人和努尔哈赤同时都出现在那个夜晚,可是对于和他的初见,我至今记忆犹新……
比如我依然记得那晚我回“卿菊园”的道路两旁盛开着朵朵洁白的梨花……
虽然天已经全黑了,但是由于办喜事,府里四处张灯结彩,映照着开的正好的梨花,透过微光薄如蝉翼的花瓣隐现出一种朦胧美,一阵微风袭过,催落片片梨花,犹如一场美轮美奂的梨花雨……
我迷失在这美丽之中,闭上眼,深嗅一抹微香,翻转衣袂,轻点脚尖,舞步翩翩……仿若自己是深夜偷跑出来的精灵,旋转在梨花雨里…突然,一曲低鸣婉转的笛声闯进我的梦里,从远处,越来越近……透过片片梨花,远远就看到梨花尽头周身白袍的翩翩公子,尽管距离并不近,我却一眼就看见他的一双清澈明眸,狭长俊美,映着微光下的梨花,仿若生了一对梨花眼……很多年后,当人们都对桃花眼热烈追捧时,我却只钟情于那双梨花眼,时至今日,我依然能记得那年梨花凋谢的季节里,那清澈眼眸中片片飘落的梨花雨……
我初时觉得惊讶,舞步微滞,但是那悠扬曲调不停,引着我再次踮起脚尖……一曲终了,当我去寻奏曲之人,却只捕捉到他消失在梨花尽头时的朦胧背影……
今年的梨花又开了,枝头那朵朵微簇的白色小花,那玲珑姿态一如当初……只是如今我在梨花雨里舞一支‘梨花醉’,谁能为我再奏一曲‘梨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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