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斯娅的叫声中被惊醒的,醒来时发现身边躺着着一头狼,我尖叫一声死命推开,扑倒斯娅怀里。
“格格别怕,那狼已经死了。”
我这才发现那狼趴在雪地里,周围流下一滩血,仔细瞧去,一支箭羽穿狼喉而过。周围正有几个壮士,挥舞着明亮的弯刀,与剩下的狼搏斗着,这些人中,唯有一人用箭,他端坐马上,搭箭弯弓,紧接着远处一匹狼就应声而倒,箭法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随着一支箭羽飞出,最后一匹狼也倒在血泊里。我刚刚紧绷的神经此时才得以放松,心想,我终于还是活了下来。
可时至今日,我不只一次的想,若是当初我没有活下来,会不会更好一些?可现实是,我完好的活着,因为好像总有一些人,一些事,羁绊着我,让我不能离开。又或者,我只是害怕,害怕死亡,害怕那样残忍的死法。
我依然记得格斯,那个年轻的孩子,为了救我,孤身一人跳下马,还没来得及挥舞手上的弯刀,就被扑上来的狼群撕咬而倒下。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残破不堪的尸体,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坐在我的背后,体温好像还没散去,可此时倒在地上的只剩下冰冷的残躯,我甚至来不及将他好好埋葬……
其他同样惨死的护卫,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负疚感让我感觉像是被溺在血流汇聚成的深潭里,窒息着,那些鲜红的液体,汹涌着钻入我的嘴巴,鼻腔,眼睛,耳朵……
直到那些救了我的人,在收拾满地的尸体时,发现还有人活着,活着的人是嘎日,他满身是血,手里还紧紧拽着我给他的护身符,残月的微光穿透层层浓云,照射在他身上,他那样安静的躺在血水染红的雪地里,安静的如同没有生命一般,但是我还是捕捉到他浅弱的呼吸。我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发现浮木,那种感激让我的泪水汹涌流出,让我满是负疚的心,稍微有了可以喘口气的漏洞。
嘎日,谢谢你还活着!
后来,嘎日和我混熟之后,总是感慨那天的好运气,感慨若不是我给的护身符,或许他就和其他护卫一同赴了黄泉,感慨我们正好遇上了救我们的人。我很羡慕嘎日的乐观,或许是我太过悲观,因为我从不觉得那夜是幸运的,若是幸运,就不该遇上狼群,也不用被人搭救,这样的救命之恩让我消受不起,让我的复仇之路变得复杂……
一开始我并不放心,因为这些人来历不明,虽然他们刚刚才救了我,但是接下来会不会害我?哥哥曾经说过,有时候,人比畜牲更可怕。
嬷嬷打小就告诫我,女子是这世上最脆弱的动物,她们无法保护自己,尤其是漂亮的女子,所以必须依附于父亲,兄长,丈夫,总之是周围的男人才能生存。而我,一个算起来还算是漂亮的单身女子,出现在荒野里,身边没有任何能够保护我的雄性动物,反而有一帮不知是否会伤害我的雄性动物。
心里想着各种各样可能存在的危险,所以当那个骑在马上,搭弓射箭的人从马上跃下,一步步走到我身边时,我很没出息紧紧抱着同样害怕的瑟瑟发抖的斯娅,一边哭道:“呜呜呜,你别过来,你要干什么?”
那人看起来是这帮人的头头,他听到我哭出来,也就停住了脚步。接着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似乎在哪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他应该也看清了我的模样,突然笑出声来。
“我当是谁呢?叶赫的东哥格格?”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他难道认识我?听他的口音,不像是叶赫人,而这里又处于建州边界上,我从未离开过叶赫,而他怎么就靠我的一张脸就那么笃定我就是东哥?之前倒是听说有人为了一睹我“女真第一美女”的容貌,去买我的画像,难道他也有我的画像。可是我之前听说有人收藏我的画像时,出于虚荣心,也曾让小弄堂买过几张瞧过,画像上的女子虽然也很好看,但与我却无半点相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去过叶赫,也见过我。
“你见过我?”
“你,不记得了?”
我茫然的摇摇头。但眼见他又迈步走进,本抑制不住害怕又想流泪,却突然想到自己现在顶着叶赫格格的头衔,却不能给叶赫丢脸,硬生生把眼泪忍住。又想起哥哥同自己说起过,这世间的男子最经不得别人给他戴高帽,于是强撑着给眼前的人拜了拜:“恩人,东哥今日有幸得恩人相助,才不至于被那畜牲夺了性命。我见恩人长得这般正气凛然,就知道恩人是天下少有的真君子,还望恩人受东哥一拜。”
我如今这般夸他,他怕是真有那害人之心也拉不下脸来。哪知此人脸皮忒厚了些。
“你既然知我有恩与你,何况还是救命之恩这样的大恩,不该想法子报答么?”
我身边的钱财宝物尽数都丢弃了,此时哪有什么东西可拿来报恩。但又想这里是建州地界,搬出努尔哈赤来,他估计是要顾虑几分的,想不到我此刻还得需仇人帮助:“我现在身无分文,无以为报,恩人若不怕麻烦,可与我一同去那建州贝勒府上找我的姑父‘努尔哈赤’要赏。”
“那倒是不必了,太麻烦,你不如直接以身相许可好?”
看见我一脸的不同意,他“噗哧”一声笑出来。
“逗你呢,你是要去建州的费阿拉吧,正好和我顺路一起吧?”
我当然是满口答应。
晚上我们就歇在一处山洞,不知道那些人在这大雪天里从哪找来一堆干稻草,铺在山洞深处,再铺上之前我们马车里的褥子。我将受伤的嘎日安顿在褥子上,检查了一下包扎好的伤口,见血流已经止住了,心里稍微安心了点。
“格格,你去休息吧,嘎日有我照顾就好了。”
一晚上紧绷的神经现在终于放松下来,我确实已经好累了,但是想着斯娅应该和我一样吧。“我不累,你先去休息,休息够了再替我。”
“行了,你俩都睡吧,那人一时半会还醒不来,用不着你俩熬夜看着,实在不放心,我帮你们看着。”
那个神箭手突然说道。
我看着其他人俩俩一组,在洞口附近处轮班休息,而他就在洞口的地方随便铺了些稻草,弓箭和弯刀依然挎在腰间,并不卸下。
这荒郊野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猛兽来,刚才的景象依然让我后怕。所以看他并无睡觉的意思,也不再言语客气,拉着斯娅一起睡去了。
感觉睡了好久,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推醒斯娅,让她叫醒我,却怎么也动不了。
“醒醒,东哥,快醒醒。”有个声音把我从混沌中解救出来,我睁开眼看见那个神箭手,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你没事吧,出了一头汗。是梦魇了吗?”
“嗯。”从梦里醒来,好累,我没什么精神的简单回应了一下。看见一旁的斯娅依旧睡的很熟,昨晚她累坏了。
“现在天还早呢,要不要再睡一会?”
我从洞口瞅见外面依然黑漆漆的,只是不敢再睡。我摇摇头说道:“不了,已经睡够了。倒是你,趁着时间还早,眯会吧。”
“怎么?心疼我了?”没有料到他竟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一时错愕。刚想骂他无理,他却收回嬉皮笑脸,看着有点疲倦的说:“我眯一会,你累了就也睡吧,外头有其他人守着,估计今晚不会有危险了。”说完就躺在我刚才躺的褥子上。也许是累了吧,刚沾枕头就听见他轻微的打起呼噜。
除了轻微的打呼,他的睡相很好,不像我往常见过的男子那样呼声震天,外加磨牙放屁。我打量着睡着的他,其实细看,他长的也算好看那一挂的,不同于布占泰温和的长相,多了些粗狂,浓密的剑眉下,一双星目此刻阖者,我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黑。高鼻梁下,双唇微张,下巴上还留着青青的胡茬……
“别看了,我再怎么厚脸皮也经不住个漂亮姑娘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前一刻还打呼的人,现下依然闭着眼睛,却揶揄起我来。
“你没睡着啊?”我有点尴尬,觉得自己好像总是不经意间就陷于男色,不能自拔。东哥,你可不能啊,你是有主的啊。
“我刚才只是觉得你看着眼熟,像是以前见过?”
他嘴角一抿,算是回应了。
我是第二天在马背上才记起他来,由于马匹不够,我和他共乘一骑,靠着他的胸腔,那种微微的起伏,让我猛然想起哥哥大婚那夜,也曾有一个人的胸膛那样温热,突然那个模糊的脸与眼前人的脸重叠,我就在奔跑的马背上惊叫:“我知道你是谁了。”
风声削弱了我的声音,他尽量靠近我,问道:“什么?”
除了布占泰,这是第二个亲人以外的男人这样靠近我,和布占泰的温柔气息不同,他的气息总是给我一种压迫感,让我紧张不已。我努力克制着不安,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
“我说我记起来你是谁了,你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轿夫。”
我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但是感觉到背后的胸腔有着微微振动,想是笑了。当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只觉得每次见到他,他总是一副笑模样。
如今想来,他不过是觉得好笑,恐怕从没有人会把建州的努尔哈赤当做轿夫看待,想起自己此前还说要打他板子,还真是有些胆大妄为。
直到进到费阿拉城里,我才知道,他就是我此前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想要报仇的努尔哈赤。那个平日嬉皮笑脸的人如今坐在大殿之上一脸威严,如同被人照着后脑勺,使劲闷了一棍子,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击感,也让我一时不知所措。
但我没想到,更加让我不知所措的人还在后头,让我顾暇不及。
努尔哈赤的妾室们,我的姑姑孟古哲哲,还有我私定终身的恋人布占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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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的字数很多,你们还要继续不理我吗?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