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不久,府里便为路采之张罗着去博集书院的事。去时,路采之身边带了两个书童,其中一个便是安诚。
回到屋里,水碧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见身边没旁的人,便压低声音问道:“夫人,这几日也没听您提起,您是怎样让小爷带着安诚去的?”
玉瓷捧起茶盏啜一口,缓声道:“也没有多困难,我只是提醒了采之一下,让他去同大嫂做了个交易。”
“交易?”水碧困惑地眨眨眼。
玉瓷颔首:“大嫂既然向老夫人提议,要由采之的妈妈选书童,那就说明,她确信那位妈妈一定会选她想要选的人。既然书童有两个,采之不过是想带着安诚,只要答应另一个是大嫂指定的人,那么采之想要带的是不是安诚,也没那么重要。”
水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吟道:“可是,大夫人为何那么执着于……”说到这里,忙闭了嘴。有些事,是容不得下人去讨论的。
玉瓷的神色显得有些幽深,不置可否。
纵然是年氏这样看上去与世无争的性格,也总会有一两个想要守护的人,比如说,她的儿子路溪。她在府中凡事不问,只作一个乖巧的儿媳,但并不代表她不会为自己的儿子谋算。这次采之书童的事,可能是她想要收买某个人的做法,也有可能是,她有心防范路采之的做法。
当然,玉瓷更希望是前者。
否则的话,年氏想要达到的那个目的,就真的是让人心寒了。
水碧悄悄打量着玉瓷的神色,再次为自己看不懂夫人的想法而微微摇头。
前几日她见夫人总是愁眉不展,还以为夫人是为小爷不能带着安诚去书院一事担心。但现在看来,夫人只是随意提点一句,便能轻松解决,想来让她担忧的并非此事。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失神呢?
脑海中夫人那惊慌不顾危险,慌忙间将匕首藏起的动作跃然而入脑海,她感到心中一个激灵,她难道担忧的是那件事?想到此,又偷偷觑一眼玉瓷那幽深得没有尽头的眸色。
路采之走后,玉瓷的生活照旧,只是却少了一个总是围在她身边东问西问的人,多少有点不习惯。
她将更多心思投在了玉雕上。
云起玉行负责教她的玉雕师傅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大家叫他古师傅。人如其名,古板而沉默。
因得了赵老太爷的吩咐,他只是一板一眼将自己的技艺一一授给玉瓷,但心底还是对玉瓷喜欢不起来。本来嘛,玉雕技艺本不是该女儿家来插手的活计,更何况,这还是个赵家的外戚,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因为路家是官家,才因此私底下在云起玉行横插了一脚。
只是玉瓷很能吃苦,又于玉雕上有些天赋,虽然古师傅一向不给她好脸色,她还是毕恭毕敬地专心学习,经常能将那些技法举一反三。
时间长了,古师傅也总算会在教授过程中同她闲聊一两句。
今日古师傅教她的是活环技法。
玉瓷前世是玉器收藏家,见得多,自己刻得也多,所以前期那些圆雕浮雕等很快便能掌握,古师傅今日便挑了较难的活环来教她。
所谓活环,便是将玉料琢成相连的活动环索,俨然一体,又灵活可动,能在很大程度上延伸玉料的跨度,是很重要的一种技法。只是这活环琢起来却不大容易,这时的玉雕工具还没有那么先进,多显得比较笨拙,所以想要琢比较精巧的活环,更是有难度。
一整天下来,玉瓷琢断了几块玉料,却还是没能成功琢出一个活环。
到天色渐黑时,玉瓷仍旧和玉料搏斗着。
古师傅远远地看着她,那浑浊的眸子里,波光微动。他无奈地摇摇头,负手走到玉瓷身边去低头看了一眼,道:“今天已经很晚了,夫人明天再来吧。”
玉瓷恍然回神,伸手拨了拨鬓边碎发,抬首望了望天,有些羞涩地笑笑:“原来已经这么晚了,真可惜,我今日一个都没成功。”说着便自水凳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这才朝古师傅行了礼,“古师傅,明日再见。”
古师傅只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在玉瓷提步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他还是犹豫着开口道:“其实夫人不必太着急。”玉瓷有些诧异,忙住了步子,扭转身子来,又听他缓缓道,“当年我学活环足足学了三个月才勉强学成,夫人已大大超过我当年。”
玉瓷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只是古师傅却没再说下去,而是朝她微微点头,便又负着手离开了。
玉瓷愣在原地,心中欣喜。这些日子以来,古师傅从来没评价过她的技艺,今日听他这一夸奖,竟觉得比吃了蜜还甜。毕竟,要从这古板的老师傅口里听到一句肯定的话,是多么不容易。
好像多日的努力重要得到肯定,玉瓷心中有些雀跃,脚步轻松地往后门走去。
后门那里,水碧早已在翘首等待。
每日她都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叫了马车来这里候着,但从来不进去唤她。今日玉瓷出来得较晚,她心中虽是着急,还是没越了本分进去找她。
见玉瓷出来,她忙上去搀住玉瓷:“夫人,今日怎么出来得这样晚?”
玉瓷面上全是笑意:“今日学得忘记了时间。”
水碧见玉瓷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也笑道:“夫人今天好像很高兴。”
“嗯,因为终于得了师傅的肯定。”玉瓷也笑,毫不隐瞒地对水碧说道。
之前水涟向路景之说了修改院名一事后,她面上虽然没怎么表露,但实际上已经不再相信水涟,因此她现在只将水碧当做心腹,许多事也不欲瞒着她。
水碧将她扶上了马车,自己也随即跟了上去。
在踏上马车那一刻,玉瓷瞥了一眼车夫,那车夫将头埋得很低,她只能看清对方的半个额头。只是这么一眼,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怪异感。
——不是平时的那个车夫!
这人额头光滑,身量较小,和平日那个车夫完全不同。
念头在脑海中一划而过,她已经被水碧搀扶着进了车厢。等水碧进来,玉瓷便凝眉问道:“水碧,今日怎么换了个车夫?”
水碧亦是一愣,微微思索道:“换了么?我没注意到。”又眨了眨眼,一脸困惑。
只是马车却的的确确是路府中的。
因为有了一次被楚寞骗上马车的经历,她每次上马车之前才会特别留意一下,因此对她每日乘的马车熟悉得不行。
注意到马车与平时毫无二样,她摇摇头否定自己的多疑,自言自语般道:“可能只是府中换了个车夫,我一定是太多疑了。”
这样想着,心中便舒坦了些。
在马车的摇晃中,她微微感到有些困意,便索性靠着车壁阖眼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过来,却感觉到马车仍在行驶。
怎么回事?从云起玉行到路府按理来说并走不了这么久,怎么这马车还在动?
撩开车帘往窗外探视一眼,她顿时大惊失色。
天色已黑,夜空中悬了一轮明月,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可以看清,两旁的树木在急速后退。
树木?
连忙放下车帘,玉瓷轻轻推了推在一旁睡着的水碧:“水碧,水碧,醒醒。”
水碧睁开有些惺忪的眼,揉了揉眼睛,声音含糊道:“咦,夫人?我怎么睡着了……我们,到了吗?”她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夫人那黑沉沉的脸色,心中一惊,连忙撩开车帘望了一眼。
放下车帘后,她脸上已无血色,一字一顿问道:“夫人,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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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黄山归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腿估计得修养好久……啊,幸好不是用腿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