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这一边的青瞑几乎像被电到,张口结舌。这明明是她小时候发生过的事,可自从她穿越后,却很奇怪的从未记起来过。秦殇,这个她五岁开始便听到过的名字,也像是一起沉睡在了记忆的深处。而那个小男孩,那样的神态,那样清亮的五官,和秦朝的秦殇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这一段记忆却像是被刻意的抹去了。自她在秦楼的床上醒过来,第一次听到秦殇这个名字,第一次看到秦殇,她都认定了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在二十一世纪,在她生活的年代,她,苏青瞑,很早就认识一个叫秦殇的男子,一直都认识……
“妈妈,殇哥哥怎么又走了?”
“乖瞑儿,殇哥哥这次回来只是有一点事情要办,事情办完了,他就要回到美国去呀。”
“那瞑儿还能见到殇哥哥吗?”
“当然能啊,殇哥哥不是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吗?”
小瞑儿点点头,高大的落地窗外大雨倾盆,可她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小心的为那一大把快要枯萎的蝴蝶兰添上新鲜的水。
到小瞑儿再大一点时,她就知道了,那一年秦殇之所以会回中国,是为了把他母亲的骨灰带回来。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妈妈带着我去了美国。后来母亲去世了,我只有六岁,还不太懂死亡是什么,只知道我暂时看不到她了。身边的人都很哀伤,我却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痛苦,我很烦,到处溜达,却看到你想要摘蝴蝶兰。我母亲最喜欢的花就是蝴蝶兰,她经常把蝴蝶兰戴在鬓角,我觉得她那样看上去很美,很圣洁。后来我给你戴上了,我觉得你更美。
秦殇说这些话时已经是十年后,他与青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当年粉嘟嘟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俊秀优雅的少年,短短的小胳膊小腿变得劲瘦修长。而青瞑,依旧爱穿着长长的裙子,只是不会再动不动就乱哭。
那一天,阳光温柔,青瞑嘴角带笑,觉得很幸福。她手里抱着秦殇送她的蝴蝶兰,巨大的一把,可她已经能从容的拿稳。
几天后,她送秦殇去机场,秦殇在她额头上轻轻留下一个吻。他说,瞑儿,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青瞑冲他招招手,轻声说,一定要来看我哦,殇哥哥。
秦殇的梦想,就是自由的飞遍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看遍所有瑰丽的风景。美洲,欧洲,非洲。这个少年不知疲倦的从一个地方走到一个地方,去攀登那里最高的山峰,然后在山顶上拍下一张照片,寄给青瞑。
秦殇十八岁的时候,站在勃朗峰的峰顶,拍下了皑皑的白雪和无尽的天际。他在照片的背面写着,瞑儿,站在高处看过去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能够飞翔,我真想带你一起飞。
秦殇十九岁,给青瞑寄来的照片是科罗拉多大峡谷。他说,瞑儿,这里真的很壮观,壮观到好空旷。以前我母亲曾带我来过,她看这片峡谷的表情特别的悲伤。后来我看了母亲的日子,母亲写道,再壮观的风景,只有一个人看的话,就壮观到凄凉。
秦殇二十岁了,他站在乞力马扎罗山上对青瞑笑得璀璨。照片里,那是一张脱去了青涩的脸,眼角漂亮的勾起,他长得很漂亮了,漂亮到青瞑光是看着照片就感到窒息。照片的背面,秦殇龙飞凤舞的写着,瞑儿,欧洲的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我,她们很热情,见面就吻来吻去。你有没有不高兴?可我只会觉得想念你。可惜你还要读书,不然我带你一起来看。
秦殇二十一岁,没有寄照片给青瞑,只把自己给寄到了青瞑家门外。他捧着一大把白色的蝴蝶兰,颠倒众生的站着,青瞑冲出去就撞进他怀里。蝴蝶兰脆弱的花瓣零落一地。
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他的爸爸妈妈的故事。
秦殇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父母要离婚,如果一开始就注定要分开,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能力守住爱情,那何苦还要生下他。
后来他知道了。
他的母亲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子,当时懵懂,以为依赖就是爱情,便在家长的促成下订了婚。可是在定婚宴上,母亲却看到了男孩的一个朋友,然后爱上了他。
之后的故事无非就是纠结之下母亲终于向男孩坦白,取消了婚约,然后选择了和父亲结婚。男孩没有多做挽留,转身便走。在母亲和父亲的婚礼那天,男孩的车冲出了高速公路。
母亲初闻男孩的死讯,连哭都没有力气,于是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从此笼罩上了阴霾。几年后,他们离婚了。不是因为不爱,而是深陷在自责中无法自拔。
离婚后,母亲一直很孤独,她爱在鬓角别上白色的蝴蝶兰。
秦殇送母亲的骨灰回国时,看到父亲的院子里,白色的蝴蝶兰铺天盖地。
他们彼此怀念,却无法打开心结。他们彼此深爱,却终其一生都不能走在一起。
母亲最后的日记里写,“我一看到他,就觉得遇到了我前世今生的爱人,我就像等了他几千年,然后终于等到了。我从不曾后悔移情别恋,因为真爱,是在不断的寻觅过程中找到的。所以,你总会碰到一些人,你以为你爱上了他,到最后却发现这是错误的。这时候,你就要勇敢地说不,然后再去寻找真正属于你的爱。这一生,我唯一后悔的是,我这么勇敢,可为什么却没有勇气抛弃愧疚,再次飞奔到他的身边。”
讲完这些时,秦殇搂着青瞑,他说,瞑儿,我去了那么多地方,算是实现了我的理想。可是我不快乐,我觉得空虚。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母亲说得很对,人这一生,做不到完满,但后悔的感觉非常的可怕。
瞑儿,你知不知道,我一看到你,就和母亲当年看到父亲时一样,觉得你是我前世今生的爱人,我等了你好多个轮回,终于又再见到你。
瞑儿,理想是很美丽的东西,可是若没有你,再大的理想都是空气。我不要再到处奔跑,我也不要再到处流浪,这样的飞翔让我越来越痛。我想来到你身边,我的翅膀由你来保管,好不好?
青瞑记得当时自己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踮起脚尖,很认真地亲吻秦殇漂亮的唇。蝴蝶兰掉在地上,撞碎的花瓣就像是流不尽的泪滴。
当时只是觉得幸福,没有觉得这情景不祥。
还是在机场,秦殇死死的抱着青瞑,瞑儿,你只要再等我一年,我去美国把该处理的处理完。一年后我就回来,然后我们结婚,好吧?
青瞑当时捏着他挺直的鼻梁,很凶地说,你要是再让美国女孩子亲你,我就一辈子都不见你了。
秦殇还是摸摸她的头,和她咬耳朵: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青瞑红了脸。这样羞涩的幸福满溢着,陪伴着她渡过了一年。直到她也过完二十一岁的生日。
有一天,秦殇打电话给她,瞑儿,我回来了。
青瞑连摔三次,终于跑到了那个小公园前,站在那里等秦殇。
今天这里很热闹。突然记起这是六一儿童节。
青瞑失笑,秦殇挑着回来的日子真可爱。
妈妈带着孩子挑六一的礼物。街边的小贩在兜揽生意。
天气有些热,青瞑跑去街边买了一个冰淇淋。
秦殇不知怎么还没来。脚有些麻,蹲下休息。
阳光灿烂。灿烂到辉煌。
“瞑儿。”街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青瞑抬起头,看到秦殇站在那里对她微笑。
手里捧着一大把白色的蝴蝶兰。
蝴蝶兰,象征着我爱你,幸福向你飞来。
青瞑慢慢站起来,那个带孩子买礼物的母亲突然惊叫:“抓小偷啊!”
青瞑回头,一个矮小的男子慌不择路,而她刚好挡在他逃跑的路线上。
于是男子一把把她推开。
她被推得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马路上。
然后她听到了汽车刹车的锐响,看到旋转的世界,还有那碎了一地的蝴蝶兰,就象破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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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大海连绵的波涛,把她带向海洋的深处。一片黑暗。令人心碎的花朵。
“又见面了。”
青瞑睁开眼,冥王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我死了?”她问。
“没有,你看了往生镜,我只不过是通过往生镜来和你聊聊。”
青瞑眨眨眼:“是你抹掉了这一段记忆的,对吗?”
冥王笑呵呵:“是啊。”
“为什么?”
“本就是同一个人,分那么清做什么?”
“你说什么?”青瞑猛地站起来。
“还不懂吗?凤姑娘就是你,你就是凤姑娘。秦朝的秦殇和几千年后的秦殇亦是同一个人。你们的灵魂穿越了数千年,到了二十一世纪终于再一次相遇,可还是错过了。”
青瞑愣愣的,不说话。
“我看你们可怜,封了你的记忆,把你又送回秦朝,可惜,你们注定了还是错过。”
“为什么?”青瞑反驳他:“我知道了,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就是凤姑娘,秦殇爱的人就是我,我去告诉他,要他爱我,我们不会错过!”
“可是你却爱上了李清梧。在秦殇知道真相之前。”冥王还是笑,没有感情的笑。
青瞑像被定格了。
是啊。
不是不想挽回,不是没有机会挽回。只是晚了,也一再错过。
“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我死后,他……怎么样了?还有,我的父母。”
冥王好脾气的点头,大手一挥,青瞑透过云层,看到了熟悉的家。
父母两鬓皆已斑白。
母亲每天都会摩挲着她的照片掉泪。照片里,她抱着一大束蝴蝶兰。
父亲依旧是外交官,只是越来越力不从心。
在新闻发布会上,父亲居然走神了。
台下的记者议论纷纷,眼见无法收场时,从台边走上来一个年轻人,他清清嗓子:“现在由我来代替苏先生发布消息。”
那样气宇轩昂。
那是秦殇。
秦殇对她的父母说,瞑儿不在了,我代替她来照顾你们。
青瞑眼眶泛热,眼泪却掉不下来。
秦殇没有变,他守着这份爱情,守了几千年。前世今生,他都为了爱她而放弃理想。
是她变了。她的心变了。
冥王挥挥袖,景色消失。
青瞑突然冥王说:“蒙召说我看过了往生镜后就会知道该如何选择,现在我明白了。虽然我爱上了别人,可是我依旧可以去守着秦殇。就像几千年后的他一样,我不在了,他依旧照顾着我的家人。我没能守住爱秦殇的这份心,但我仍能守住秦殇这个人,我们再不会错过了。你放我回去吧。”
冥王在让她走前问她,你会把你今天看到的告诉秦殇吗。
青瞑说,我不会。因为我爱上了别人,对他说这些,只会给他徒增悲伤。
冥王欲言又止。
他是冥王。他主掌人间生死,他需无情。
他只是想,这两个人,曲终人散,谁无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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