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瞑喘息着缩在床上,头发凌乱,双目紧闭,像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想喊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她身下的床榻被褥一片血红,血甚至还不断地从床上往地下蔓延。碧落跪在床边,手里紧紧地捏着一个药碗,眼睁睁的看着青瞑的生命随同着鲜血一起迅速流失,泪流了满面。
秦殇踉跄着跑进屋,一掌把碧落打得撞到墙上,转而颤抖着走近青瞑,一眼看到了青瞑身下的那一片血色当中,有一个……小小的……人。
大大的头,秀气细小的五官……已经成型的小手小脚……是个男孩……
他蜷在血泊里,不会动,也不会哇哇的哭……安安静静的,就像瞑儿一样,是不爱说话的性格……
秦殇脑袋嗡的一下,一瞬间许多种滋味纷涌而来,是痛,是苦,是惧,他都不知道了。喉咙一阵腥甜,鲜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一起涌了出来,染红了素净白衫。
青瞑像有感应似的微微睁开眼,死死抓住了秦殇的手,说不出话,只有满脸的悲伤。
秦殇挣扎着握着青瞑,胸口窒闷到连呼吸都是不能。两人的鲜血交融在一起,淅淅沥沥的画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模样,用血拼出的哀伤形状,让人的心跟随着一起死亡。
原本守在门外的秦宴看秦殇神色不对地奔入鸣凤院便一同跟进来,见到眼下情景,不由大惊失色,立马吩咐人把碧落带下去,并且找来了大夫。闻讯而来的尝微迅速给秦殇服下了丸药,可秦殇固执的不肯离去休息。所有的人都忙乱成一团,他能做的就只是握紧了青瞑的手,然后看着她由挣扎到呻吟,直至再无声息。
“她……怎么了?”秦殇问得很轻,像怕吓到了她。
“失血过去,昏过去了。”大夫满手鲜血,回答得惶恐。
“碧落到底喂她吃了什么?”秦殇看着大夫的样子,突然觉得很不顺眼。
“是……是堕胎药。楼主,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大夫嗫嚅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
大夫悄悄瞄了一眼脸色煞白嘴角尤带血迹的秦殇,猛着胆子说下去:“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被这么强行打下来,对母体伤害很大,我怕……我怕连凤姑娘都会……”
“你这个废物!如果都会死那我找你做什么!”秦殇的心被大夫一席话打到了冰窖里,他几乎都不敢去想,瞑儿再一次死去的痛苦他无法承担。
“对了,长歌,去把长歌找来!”秦殇突然想起了最不该遗忘的人物,这天地间有谁的医术能好得过他?
袖子被人轻轻拉了拉,秦殇低头望去,青瞑睁着眼,眼睛亮得吓人,像在用生命燃起最后一点气力。
她对他说,放过长歌,我会活下去。
长歌,她不要他再看到这样的苦难。
……
她没有食言。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脉搏虽弱不可探但却从未停止过,面容很平静,看上去只是睡着了而已。这睡眠很长,比她从碧瑶山回来时还要来得长久。因为太累太痛,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休息,将精力一点一滴的积攒回来。
结撰至思,兰心假些……人有所挂,同心赋些……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上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她穿越时听到过的歌声一直回响在她的梦中,她甚至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的冥王,还有那轮在冥间升起的红色月亮。
红色月亮是昭示着血煞与死亡吧。在夜郎,她看到了红月亮,是莫离代替她坠下了悬崖,现在,她仍是看到了这红月亮,这回,是她的孩子离她而去。
她是坚强的人,不会用死亡来逃避痛苦。相反地,她还有未完的心愿,所以,她在这样一场大难后仍是活下来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青瞑终于有了力量和勇气睁开眼。第一眼望过去,便看到一个英俊的男子坐在床边椅子上。和她穿越后醒来时所见一样,神色淡漠,略显疲惫。看到昏睡一个月的她醒过来,也是只淡淡地对她微笑:“瞑儿。”
一切,回到原点。
秦殇不是会为了这些事要死要活的人,他像书生般的内敛,包容了他所有的情绪。他与青瞑一样,在历经如此之多的失去后,心已是落定的尘埃,所以他便能用一个淡笑来面对所有。
“男孩……还是女孩?”许久不说话,青瞑说得有些干涩。
“男孩,很漂亮。”秦殇答她。
青瞑笑了笑,尔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也许,话语都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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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转后,青瞑去了一次地牢。秦殇并没有动碧落,大意是给青瞑自己处置。
碧落已是憔悴得不成人形,见到青瞑,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为什么?”青瞑面无表情。
“对不起。”碧落额上见血,说了许久来一直想说的话。
“我那么相信你,你给我的药我总是一口就喝下去,我对长歌都不曾这么听话。”青瞑蹲在碧落面前,眼里的痛很明显:“为什么?”
碧落怜惜的看着她:“因为浸秋要我这么做。我……亏欠她的。”
青瞑不语,静静等着碧落的下文。
“我是……浸秋的姐姐。”碧落垂头,青瞑诧异。
“母亲……其实有两个孩子。她有过夫君,在当时的楚国担任礼官。他们有一个女儿,在女儿一岁的时候夫君病死了,后来母亲遇到了嬴政,嬴政只是贪欢,完事了之后便匆匆离去,可母亲却因此而又生下了一个女儿。母亲此后一直郁郁不欢,终于染病不治。她猜想到日后嬴政可能会把自己的骨血接进宫里,可母亲不愿女儿进宫忍受宫廷里的争斗,所以,她在对远房亲戚托孤时,把嬴政的女儿说成是自己与礼官的女儿,而礼官的女儿就成了公主,最后被接回了咸阳。”
“所以,你才是嬴政的亲骨肉?”青瞑声音压得很低。
“没有错,我自由了,可浸秋这一生的苦楚都是我和母亲自私的结果。若她不进宫,也许她就不会爱上扶苏,扶苏明明与他并无血缘,可她却因为一个人伦而不能言爱,然后所有幸福都毁于一旦。后来几经辗转,我来到秦国进了秦楼,也联络上了她。我欠她的,她要我做的事,我不会不答应。而且她说,若我不对你下手,她便自杀。她是我的姐姐,我没法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
“如果别人的鲜血能让她快乐,你便代替她成为魔鬼。”青瞑扯住碧落的肩膀:“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碧落满是愧色:“凤姑娘,我没有什么能辩解的。我的命抵不上小公子,事已至此,我不能后悔。”
“浸秋那么想我死,怎么不让你喂我喝毒药?堕胎药算是怎么回事呢。”青瞑嘲讽的看碧落:“公主殿下,难不成你的妹妹突然发了善心留我一命?”
“药是我换的。原本真的是断肠散,可是我不想你死。”碧落满脸哀求:“凤姑娘,我的罪孽我来承担,请你好好活下去,你和楼主会能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青瞑摇摇头,出了关押碧落的牢房:“其实,你还不如真的把那断肠散给我喝了,也许那样对我才真的比较好。”
“姑娘……”碧落在身后喊她,青瞑突然问:“同样都是女儿,你的母亲为什么会这样的区别对待呢?”
碧落愣了愣,说:“母亲告诉我,她深爱嬴政,所以不愿让他的孩子受苦。有时候爱情会连累着母爱也变狭隘。”
青瞑没有再回头。等在一边刑堂堂主用问询的眼色看她,青瞑没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刀出鞘的声音后,一声闷哼,然后就是死一般寂静。
都结束吧,一切责备与怨恨,唯有死才是最终章。
出了牢房,看到秦殇立在门外。裹了银狐皮的围脖,穿着绣银丝的白袍,愈发的瘦了,浑身都泛着清冽。
青瞑淡淡地对他说:“放了秦宴吧,他守在院外并不曾失职,碧落的事毕竟谁都想不到。”
秦殇点头:“好。”
“有事吗?特地来等我。”青瞑的身子因为小产变得很差,冷风一吹便开始晕眩,秦殇扶过她,把围脖取了围在她身上。
“我想让你去南方修养,那边气候温和一些,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秦殇拉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青瞑停了脚步,认真地看着秦殇:“告诉我,你要做什么?跟着扶苏一起弑君吗?”
长久以来担心的事,现在好像快要成真。秦殇,失去了孩子,觉得一无所有后终于开始行动了吗。
秦殇双手依旧拢在了袖子里,他身边的一株梅树此刻是盛放了,艳红的梅朵朵耀于枝头,美丽而饱满。
“瞑儿,我想要自由,若他不死,我终其一生都不会解脱。”秦殇并不讳言,坦诚相告。
“从你为了凤姑娘而对嬴政妥协的那一天开始,你便失去自由了,现在的解脱又有什么意义?她不在了,你就算真的能够脱离嬴政的控制重新回到江湖,你又要带谁走呢?”青瞑拂去落在秦殇肩头的梅瓣,求他:“不要铤而走险,我知道历史,嬴政会安心的做他的皇帝直到病死,你这样做的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
秦殇轻叹一声:“傻姑娘,这我是早知道了的,可是我和扶苏的心意不会改变。虽然我和他目的各不相同,但要的结果却是一样的。这么多年,打倒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理想。我看着这个山峰一步一步往上爬,忍辱负重才有了今天,我怎么能不走到最后?瞑儿她一直是我的希望,现在这个希望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我怎能把另一半的寄托也放弃掉?”
青瞑克制住自己的心,不让它失去控制。原本以为心会随着孩子一起死去,可当他毅然决然地要去犯险,却有明显的疼起来。眼前的秦殇,是自己倾心相许的人,想要伴随他生生世世,只是已然不能。
“秦殇,你知道吗,其实我和她同名同姓的,我也叫苏青瞑。所以,当你叫瞑儿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是在叫我。”青瞑突然笑得灿烂:“其实我也不完全可悲,至少你叫我,我是那么的习惯。”
“是吗?你和她真有缘份。”秦殇笑道。
“可惜和你却是有缘无份。”青瞑低了头:“秦殇啊,我一直都想问清你一个问题,可每次你都没有真正回答过我,这让我很不甘心。”
“你想问什么?”秦殇很宽和的由着她。
“薛绍虽然不能接受太平,可至少他是真正爱上了太平。你不能接受我是另一回事,可是你,爱我吗?”
秦殇紧紧抿了嘴唇,眼前女子憔悴得让人心怜。他抱了她,窝在她的肩上,把脸埋进了她的发中。
“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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