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无量。
往日肃杀的秦楼穿着红装,热热闹闹的迎来当家主母。
那叫一个盛况空前。
吉时将近,宾客纷纷在大堂入座。负责布置宴会的秦盛和秦宴用心良苦,一边是朝廷官僚,一边是江湖豪客。相对而坐,互不干涉,互生和气。
今天的主角不仅仅是一对新人,其实还有她。
青瞑暗暗叹一口气,想都不用想大堂里那些翘首以待的人其实是很想观摩活生生的三角恋现场。
丈夫、妻子、情人。
情人啊……落得这个称呼,还真是对不住凤姑娘在天之灵。自己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缺德事,居然在古代都要了落个没名没分。当然可以当妾,做侧室,可是,这样的名分当然是宁愿不要。
不期然的一想,心灰意冷。难道要等着秦殇休了浸秋?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自由,如今多加了个后宫,要怎么去带着她振翅高飞。
凤姑娘和秦殇的感情在江湖人眼里是互相扶持千古绝恋,在大臣们眼里是帝王宠姬以及贵公子的旷世畸恋,他们要看戏,自己怎能不奉陪。
莲步轻移,青瞑从门外步入大堂。礼官悠长的声音顿时响起:“凤姑娘到!”
原本喧闹的大厅,一片寂静。
今日她仍要带着面具,可是就算没有那绝世的容颜,她依旧是最动人的一个。满头青丝倾泻而下,蜿蜒垂落到地,鬓边别上一朵刚从莲池里采摘上来的已然盛放的红莲,就艳过了所有珍珠翡翠堆砌的华光。一席宽大舒逸的粉色丝绸宫装,如云般轻轻包裹着修长窈窕的身体,尔后在地上铺展开来,偶尔有风掠过,轻纱摇曳,恍然若仙。她就这样缓缓穿过铺着红绒毯的走道,星辰般的眼眸带着淡然的笑意,步步生莲。
来之前碧落说,姑娘这样真好看。
她当然知道,刻意的精心装扮,因为绝对不能输,不能让看戏的人觉得自己落魄。父亲说过,就算处在劣势,也要让人看到你就觉得事情其实还没有那么糟,你可以扭转局势,你可以控制一切,外交官的准则放在如今一样成立。
来了好多人,无数痴迷的眼神让人很有成就感,你们不知道原来纵横江湖的侠女也可美得这般细致,就像墨染的山水画,弥散着隽永与细细的惆怅,然后钻进身体里,在午夜梦回时,绞痛人心。
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长歌。还是那么艳惊全场,再沉默也掩盖不了光芒,只是瘦了不少,愈发的像个神仙般清癯了。长歌,多谢你做的这个面具,你赐我的容颜今日照旧大放异彩。不要用那么难过的眼睛看我,我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伤痛,至少我和秦殇已经有过一夜恩情,就算只是南柯一梦,那也足够我回忆。
皇室公主的婚礼,太子扶苏的到场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他何必也要那么担忧的看着自己,难道今天我穿得很让人可怜,还使你同情我被人横刀夺爱。
青瞑走到最前面的一张位子,与扶苏相对而坐。她是秦楼的女领主,没有理由缺席。
礼官尖细着嗓子喊:“吉时到!”
心里一片轰鸣。
他带着他的新娘步入大堂,只看了一眼,青瞑就笑得寥落。
还是输了。
新娘一身代表着婚姻与幸福的鲜红嫁衣,美过了天下所有的华服。没有亲见时不觉得,现下见了,果然是不能及。
秦殇,秦殇。
这红色的喜袍,你为别人而披。不过真的很好看,玉树临风的样子,足够让女人为你神魂颠倒。
为何这么痛。还是因为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青瞑皱皱眉,知道人们一只眼看新人,一只眼看自己。拿起桌上酒杯,细细的品,很好的滋味,并不苦涩,只是灼人得很。
酒杯里突然掉进了一滴水,打在剩下的酒液上,泛起了小小涟漪,就像在蝴蝶泉时一样。
青瞑有些愣,抬眼就看到对面扶苏的脸,忧伤的样子,看着自己,也看着……正在行礼的浸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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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殇平日所居的院落,作为新人即将入住的地方,此刻已成了红色的海洋。只有那几株木兰花树仍旧固执的蓊郁着,万红从中一点绿。垂死挣扎状。
青瞑站在院外,没料到这院子自己此后是要无事莫入了。
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是扶苏是谁,只是这时宴会进行到一半,他这个太子也像自己一样偷跑似乎不妥。
青瞑正准备上前跟他打个招呼,可院内突然闪出一束耀眼的红,一下撞进扶苏怀里。
浸秋。
刚刚行完礼被送到新房的浸秋。
本该乖乖坐在床边等着夫君来揭喜帕的浸秋公主。
可她现在喜帕也摘了,凤冠也取了,还窝在别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青瞑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隐在一堆假山石后。
“浸秋!”扶苏有些狼狈的往后退,挣脱浸秋的拥抱:“你别这样!我是你哥哥!”
新娘浸秋闻言冷笑:“哥哥?扶苏,我何时当过你是我哥哥?自从十年前你从楚地把我接回咸阳时,我就爱你,爱了你十年!”
扶苏满脸无奈,可好像又对这个妹妹颇为宠溺,不忍责备:“浸秋,你该是知道我们是亲兄妹,这样的话你对我讲没有关系,可以后再不能对别人说起。还有,你现在已经成了亲,秦殇是人中之龙,当是配得起你,自此后你就安了心,好好做他的夫人,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胡思乱想?”浸秋双目通红,痛哭后的痕迹,艳丽的妆也掩盖不掉:“扶苏,我对你的爱在你心里难道就只是胡思乱想么?你和亥一起贪玩,那些先生留下的功课,我日日趴在桌边替你们做完;你和亥闯了祸躲在我宫里,不论虞夫人怎么骂我我也不肯让她带你们回去,我还被她扇耳光;你病了,昏迷了三天,三天里我陪在你身边滴水不进;你过冬的衣物鞋袜全是我一针一针替你缝的,因为我的女红手艺没有人能比得上,我只想你能穿得最舒适……十年啊,扶苏,你就这么对我?”
温雅的扶苏面对浸秋,完全失却了往日风度:“浸秋!你对我的好我何曾不知道,我能做的就是当好这个哥哥,照顾你保护你,可是自始至终我对你就只是兄妹之情,除了这些还能怎样?你托人把我从婚宴上叫来就是要说这些?难道不怕被你夫君知道?浸秋,你当是要惜福,不要连现在这样的幸福都守不住!”
浸秋擦了擦眼泪,恨声问:“惜福?惜什么福?惜秦殇给我的福吗?他能给我什么福?他和凤姑娘之间还插得进一个我吗?我嫁给秦殇,得到一个有名无实的婚姻,我的下半辈子难道不会很凄惨?一生都不能得到爱情,你就要我珍惜这样的生活吗?刚刚拜堂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走了!”
“为了我?”扶苏有些迷惑。
浸秋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好像有难言的苦衷:“你不必知道,今天我就只问你,如果我要你带我走,你答不答应?”
扶苏被浸秋逼得无语,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浸秋,我给你的答案只能和以前一样,我不能。”
浸秋默默看着长身玉立的男子,泪已干。
他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在冰天雪地里千里迢迢来接她回家,看到她冻红了脸,会心疼的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小小的她窝在他还并不宽厚的胸怀中,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幸福;宫里寂寞的夜晚,她害怕到赤着脚跑到他的寝宫里赖在他床上不肯走,他不生气,小心翼翼的搂着她,哄她睡着;她被势力的夫人妃嫔们欺负了,是他翻跟头捉蛐蛐逗她开心;她到宫里后的第一个生日,无人搭理,是他,在学习繁重的太子课业时为她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自此后,她再不愿唤他哥哥,只一声声的叫:扶苏,扶苏。心里想着,不要你做我的哥哥,我要你做我的男人。
她努力学习所有公主们需要学习的各项技艺,并且熟读经史,然后在父皇举办的宴会上一鸣惊人,自此摆脱了被人冷遇歧视的日子,成为了宫里最有地位的公主。
一切,只为博他一笑;当他摸着她的头表扬她:浸秋做得真好,那一刻,她觉得世界都弥漫着香甜。
可是当他们都长大,她看到最好的哥哥是天下最无情的男人——愿意给她所有的宠爱温暖,却决不给她爱情。他只当是她被宠坏,一味的宽容,不论她如何哭闹,如何求他,他都只有一句话:我不能。
她不依,用刀割破手腕,鲜血淋漓一地,他惊慌失措,心急如焚,可在她醒后,仍旧只说:不可以。
这样的纠缠直到有一天,父皇对她说,浸秋,去嫁给秦殇。
她说不,然后看到父皇的眼阴沉的看着手中的奏折,随手扔到地下。
父皇走后,她颤颤巍巍的捡起奏折,一看上折人的名字,马上瘫坐在地上。几日后,便带着三十个美人,一起匆忙前往秦楼。
上折的人,是扶苏。父皇无情,她可以不怕死,却不能看着父皇对扶苏下手。
十年的眷恋,十年的等待,到头来终是一场虚无——他依旧背对着她。只因他是她的亲哥哥。违背了人伦又怎样,她偏偏是爱他,爱得像燎原的烈火般炽热。这样的痴迷他怎能懂,这样的痛又怎奢望他能体会——他不爱她。
“我们都只是父皇的棋子,我的母亲,你,我,还有亥,还有那一宫的人,哪一个他真正爱过。若说在意,那也许就只有凤姑娘吧。”浸秋艳丽的唇勾起一丝嘲讽,无力的走回院落里:“这个女人,我的父亲爱她,我的夫君爱她,甚至连我想要守着的那份对你的爱,也因为她而被破坏了。你说,我该不该恨她……”
那抹寂寞的红影慢慢消失在拐角,扶苏站在原地,一声长叹:“凤姑娘,出来吧。”
青瞑从假山背后走到他身边,脸色莫名。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旷世畸恋呢。
“你早知道我在这,何苦让我从头听到尾。”青瞑抬手挡住阳光,这阳光很刺眼。
“浸秋……是个可怜的孩子……”扶苏认真地说:“她的母妃不是秦国人,她的出生不过是父皇在楚国时一次无心的结果。后来父皇得知她的母亲病死,而她生活无依,你知道,父皇这样的人不能容忍自己的骨血被人轻贱,所以就算没有感情也还是把她接回了宫。也正因为她的母妃没有地位,所以她自小便受尽排挤打击。浸秋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不得不学着玩弄权术卖弄心机。今日你也知道她的心思,我并不怕你笑话,只是希望凤姑娘能理解浸秋心里的苦,日后若是她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也请你不要和她计较。”
“你知道我会站在秦殇这一边。”青瞑也很乱:“你不怕我告诉他么。”
扶苏轻轻走到向阳的一面,为青瞑遮去一些阳光:“秦楼主与凤姑娘的感情,扶苏也有所耳闻。我也不必对凤姑娘隐瞒什么,像秦楼主这般骄傲的人会答应娶浸秋,必是心中有所考量。也许有一天,秦楼主会不要浸秋也说不定。而那一日,也许你我会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青瞑心中一寒,隐约能猜到扶苏话里的意思,秦殇……秦殇他真地会……
“不论结果如何,浸秋都是无辜的,我只希望她不要受到伤害。她其实无法左右秦楼主的人生,所以扶苏请凤姑娘宽容浸秋,毕竟凤姑娘还有人深爱,而浸秋,真的什么都没有。”扶苏语意恳切,也满是无奈。
青瞑看着院落里那连绵的红,心中只有惆怅。这万丈红尘里,掩埋了多少辛酸泪。原本以为今天只是自己的伤心日,却不知道原来穿着嫁衣的新娘同样在心如刀绞。眼前的扶苏,那日里塞给她的太子宫令牌,他是早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吧。浸秋撂下的狠话,也似乎在昭示着日后的生活不会安宁,只是太子宫令牌,真的能平息她的怨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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