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翻了个身,昨夜里才穿上的单薄衣衫散乱,凌乱的袍摆遮不住修长的双腿,迷蒙的睁开眼,意外地看到平日里总像猫一样懒懒的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来的夜儿,此刻正坐在床前,身上只着一件睡时的单衣,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瞬间清醒,想要把她拉回到怀里,却惊觉自己的手被她死死握着。
手腕朝上,密集而丑陋的疤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清梧本能的把手往回缩,她手一紧,面色沉静。
“那些药,碗碗都有你的血么?”
她纵使再糊涂,看到这新新旧旧的六十道疤痕,再想起那些暗红色的汤药,怎么都会明白过来。
清梧干净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她,默默说道:“夜儿不必介怀,我心甘情愿。”
“可我不心甘情愿。”她黑白分明的眼像一弯无波的湖水,看不出波澜,嘴里却说着狠话:“除非我死了,你把药灌进我的尸体,否则,那药我是再不会喝了。”
果决坚定,就像当年般的杀伐决断。
清梧抽回手,放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夜儿,不要让我看到你这样的表情。”
良久,一片沉默。清梧有些不安,只觉掌心一片湿热。
他的夜儿,一遍一遍轻轻触摸着他已经很难找到完整皮肤的手臂,泪流满面。
“一定很疼……”
清梧却突然笑得绚烂。
“夜儿,你在为我掉眼泪。”
这样的泪,让他好生欢喜。
欢喜归欢喜,夜儿从此后真的拒绝再喝药,不论他如何劝解,她都不依,还固执的把那些药材统统扔掉,连熬药的机会都不给他。
药不能断。
洛持临走前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他内心焦虑,却不愿强迫她分毫。
两相为难时,救世主洛持自动送上门。当他在清梧的院子里发现正自顾自玩的美人时,还是掩不住的惊讶。
“少主子,你将这位姑娘带到您这来了?”
这个院落其实是平日李清梧的私人领地,除了洛持和洛秋,从未有第四人进来过。而这个美人却堂皇的登堂入室,此刻正蹲在院子里把少主子的书籍一张一张的拆开来玩。
他为之敬仰敬佩如滔滔江水般的少主子,任由她胡作非为,看她扯得不耐烦了,大手一挥,全帮她扯断连接竹简的细绳。
美人却又不乐意:“你做什么都撕了?那我玩什么?”
少主子立即进屋再搬来一摞,美人终于开心,也不撕书了,搜罗了几张竹简罩在眼睛上挡着太阳,窝在椅子上慢悠悠的睡着。
他的少主子,立在一边,无比温暖的看着这位美人,宠得无法无天。
“呃……那个,少主子。”到最后,洛持不得不招呼已经完全走神的清梧:“方先生那边已经联络妥了,方先生说,他会按少主您的要求备下足够数目的粮草。”
“那就好。”清梧示意他轻声:“夜儿拒绝再吃药,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不吃药?为什么?”洛持不解。
“她发现药里有血,而那血是我的血。”清梧解释的云淡风轻,洛持却吓得差点打跌。
“少主子,原来你找的供血之人就是你自己?”洛持再顾不得身份,一把撩开清梧袖子,看那些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倒吸一口冷气:“不成,我得给您去备下一年用量的人参来给你补血。”
清梧冷冷的注视着他不言语,洛持忙退下:“属下逾矩了,请少主子责罚。”
“我知你关心我。”清梧整理好衣袖,慢条斯理的说:“只是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治好夜儿。”
“是。”洛持恭敬的领命,心里略安。这时的少主子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不怒而威,一身凛然。少主子有复国的重任在身,岂能过分沉溺于男欢女爱。今日所见情景,这个女子,难免在日后不会成为少主子的致命伤。
“少主子,您离开大营已经两月有余,是否该启程回去了?”洛持小心的提醒他。
“是该回去了。”清梧看着夜儿的睡颜:“你去准备,今日便动身。”
“那这个姑娘怎么安置?”洛持有些担忧,大营是他们最重要的领地,生人从未被允许进去过,而以少主子对美人的宠爱程度来看,恐怕……
“当然跟我一起回去。”
“啊?!”洛持一声哀鸣,隐隐想起那个像风一样凌厉泼辣的绿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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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长久以来,这样的话一直流传不息。公元前二百二十三年楚亡后,剩下的一部分楚国贵族便在长平君李清梧的领头下,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抗秦复国斗争。
大营,是这些抗秦义士的最高战略地。它隐匿的深远辽阔的云梦泽里,绵延的青山就是他们藏身栖息的最佳场所,嬴政苦心清缴多年仍然未果,不能不说云梦泽有天大的功劳。
洛持轻车熟路的掌控着轻舟在浩渺的湖泊里穿行,一边偷瞄在船头的少主子和美人。
极易困倦的美人此刻已经像猫一样窝在少主子的怀里悠然的睡去,长长的白色宫装倾洒了一船。他至高无上英明无比的少主子,像太阳关怀大地一样将美人紧紧搂在怀里,不让一丝风寒侵袭他的宝贝。
两个神仙一样的人,在给洛持上课:这才叫神仙眷侣。
洛持轻笑,更加卖力的划船。
“少主子,到了,请下船吧。对了,要不要叫醒夜儿姑娘?”洛持轻快的跃上岸,将船系牢。
清梧低头看怀里酣睡的夜儿,稳稳的护牢她的腰,抱起她大踏步往岸上走去。
洛持找回掉了一地的牙,勉强把下巴合拢,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少主回来了!”第一个发现李清梧和洛持的卫兵,欢呼着向营内的弟兄传话。
一时间,呼声雷动,将士和周边民众都聚集起来,欢迎他们外出二月甫归的少主。
大家一齐跑来,人山人海的热闹不已,却突然一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的少主子正亲昵地抱着一个熟睡的姑娘款款而来!
众人的心情难于形容。疑惑,惊讶,不解,抑或是欣喜,赞叹,不一而足。
一抹绿色的身影欢快的分开人群,直跑到清梧面前:“少主!你可算回……”
话未说完,绿衫女子惊愕的看向清梧怀里的美人:“她是谁?”
清梧温柔的看一眼夜儿,朗朗的说:“她是我们尊贵的客人。”
那一眼,温柔漫布天下,每一个人都看进了心里。能让他们骄傲的少主纡尊降贵的抱进大营,这个美得让人不能逼视的姑娘在少主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呃,洛秋恭候少主回营。”早就等候在一边的洛秋赶忙打破众人的好奇,率先跪了下去。
回过神来的人们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冒犯少主的事,赶忙想要一同跪下去高呼,却被清梧一脸紧张的抬手阻止。
因为夜儿在他怀里不安的揉了揉小鼻子,好像要被吵醒,众人若再一齐请安,恐怕要被吓醒哭鼻子了。
清梧捂着夜儿的耳朵,小心地从目瞪口呆的将士面前走过,径直往未央宫而去。
将士们恭敬的目送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如此毫不掩饰对一个女子的关护,少主这是在给他们传达着什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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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是名副其实的宫。高耸而延绵的建筑群规整的依山势而建,外表沉静而不失大气,将楚皇室的遗风恰到好处的张显出来。
虽然国已亡,但楚国子民对故国的思念之情并未改变。虽然抵抗嬴政的征途艰难险阻不可计数,但是他们相信,只要有长平君在,那他们就一定能等到国家光复的那一天。
宫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所以,即便是在这隐蔽的云梦群山中,他们依旧为他们所敬仰的神修筑了能匹配得上他尊贵身份的住所,供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李清梧深知信仰在这些苦苦斗争的人心中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他并不阻止人民对他的馈赠,安然的住在这恢宏的宫殿中,当起人们心中想像的楚国国君。他们崇拜他,尊敬他,而他,便是他们所有希望与力量的源泉。
大营,如同众星拱月般将未央宫围在中间,一万将士日日刻苦操练。另外,还有一个大型的村落供将士亲眷居住,大约有三千余妇孺老幼。军队当然是李清梧的管辖范围,而这个村落的所有大小事务则是绿薇的职责所在。
绿薇,自小开始便一直照顾清梧。当初能被主母千挑万选出来伺候年幼的长平君,不仅因为她生得精致伶俐,心思活络,且有着一身的好武艺。主母曾对她说过,这一生,都要穷极心力守护长平君。绿薇并没有辜负主母的期望,她做到了。不论是生活优渥时,还是楚亡后的颠沛流离,她都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的少主。清梧信任她,看重她,她更是竭尽所能。这些年,在大营将士的认知里,她无疑已经是统领整个大营的第二号人物。
绿薇很聪明,懂得进退。在她心中,只有长平君才是整个大营唯一的主人。大营,包括她,都是属于长平君的,属于——她心中的清梧的。
她大了清梧三岁,这从幼时便开始的相依相伴,姐姐照顾弟弟一般的情感已然在多年的潜移默化中悄悄变质。她是一个女人,而清梧,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子。他的笑容,比骄阳更为灿烂,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便是倾倒众生的风流。
这般爱慕,她藏在心里,因为毕竟她只是清梧的侍婢,身份悬殊。她只希望清梧能领会这份情意,可他却当作不知。而此时,他,居然当着她的面,对那个女子那般的好!
那个女子,美则美矣,骄纵任性到不可思议。她睡醒时不见了清梧,看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居然放声大哭!而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清梧,听闻她在哭闹,居然立刻放下未央宫的大批事务直奔他的寝宫——清梧居然直接将这个女子放在他的寝宫内!
绿薇守在门外,听不见那厚重的门内的声响,可她却脑海一片空白。
这个寝宫,她除了亲自来布置打扫外,从不敢逾矩。清梧素来注重私人生活,甚至会在离大营有些距离的地方布置一个院落来保持安静,可现在,全乱了!
寝宫内,清梧正在极力安抚惊慌失措的夜儿。她不领情,拿手打他的背,想把他从那宽大的床上踢下去,可最后却被他轻轻吻在唇畔。
她安静下来,眼泪却不停。
“清梧,这是哪里。这里又大又空旷,我害怕。”她张着无辜的大眼,控诉他把她丢在这里的恶劣行径。
“这是我的寝宫。”清梧一下一下抚着她,帮哭到抽抽的她顺气。
“寝宫?清梧,你是王子么?”她好奇地张望这华丽的宫殿,完全不同了院落里的朴素,漫漫轻纱从高深的屋顶一道又一道的垂下,陇出梦幻般静谧的空间。一路排过来的长长宫灯燃着和暖的光,躲在如云般的纱幔中,相映成辉。她身下这张雕纶绣帏的大床,她估计她怎么翻跟头都不会掉地上去。
“我不是王子,我是长平君。”清梧将她散落的发绾到耳鬓后,见她珠玉般的容颜,不由得痴了。
“夜儿。”他轻唤正准备在床上翻跟斗的她,挑起那诱人的唇细细的品尝。她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只要有他在身边,那变什么都不惧。
“夜儿……”清梧见她开心,便也心安。
“清梧,我们来翻跟头,比谁翻得远。”她兴奋的扯着他的袍袖,跃跃欲试。
“不行,你会眩晕的。”清梧阻止她。
“没关系,不要把我当病人。”她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到床脚,头顶在床铺上,做出翻跟斗的样子。
清梧看得一阵心疼,寻思着明日要再在这床上多放一些雪貂皮,免得她没头没脑的把头在床上撞得砰砰响。
“来来!”她倒着头招呼他。
清梧依言走过去,随着夜儿喊口号一齐翻出去。他手长脚长,翻出去很远,而她翻得东倒西歪。
她不服,想要再来,却被他就势按倒。
“还不困么?”
“不困。”她被清梧压在身下,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颊:“清梧,你怎么会生得这般好看?水铛铛的。”
他似乎薄怒的轻咬她的下巴:“水铛铛?”
她刮刮他坚毅的鼻梁,手滑到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睛上。
天生贵胄,雍容如玉,这张脸无懈可击,从哪里都难寻到他情感的入口。可这双眼,别人看来冷酷桀骜,可她却觉得可爱极了。蝶翅般的浓密睫毛下,流光溢彩的眼眸如潺潺的溪水,专注而深情,这里面,全是他心灵的写照。
他被她逗弄得有些痒,隐忍的闭上了眼睛。她有些失神,手滑落到他的衣衫里。他睫毛颤颤的,嘴角却掩不住笑意。
“小妖女。”
她咯咯的笑,他毫不客气地将这珍贵的笑声尽数吻入肺腑。
长夜未央……长夜未央……
半夜癫狂,她倦极睡去,留下他注视着融融烛火下的睡颜,难于成眠。
未央宫,从未有女子进驻过。此刻他一直休憩的床上多了一个女人。她是一只优雅的懒猫,她是任性胡闹的磨人精,她是偷吃的小女妖,她是善良美好的光明。
她是他心头最柔软的禁地,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藏。
一室柔情……
宫门外乎有响动,有人压低声音对他说:“少主子,有消息回报。”
“说。”他拿起她的手吻在唇边。
“秦楼。”
他动作一停,深深看一眼夜儿,即转身下床离去。
PS:因为已经过去很久,所以鸡婆几句。长平君就是清梧的封号,那个绿薇就是和清梧一齐出现在渭水河畔小镇上的女子,详情见《再见清梧》一章。
关于这未央宫,这大营,纯属我捏造。没历史根据。且应某人要求,暂不开虐。
多么的仁慈啊我!!
凌晨一点半,可怜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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