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青瞑拿到了详细的地图,这次的旅程,横跨了大半个秦帝国的疆土。
真地就相信这么个人吗?
青瞑瞥了一眼优哉游哉骑在马上的柳妙手,心里直犯嘀咕。虽然换了干净衣衫,也没有再被软筋散弄瘫在地上的他此刻是人模人样的,但怎么看就怎么靠不住。也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毛病,真的就想到去相信一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贼,愣是只带了他一个人出来。
也许真正的原因是想证明自己吧。真的不如凤姑娘么?听碧落讲,当年“自己”一人跑到纳海福地,以一挡百的抢到了挂剑草,这种神勇让碧落那么沉静的人都崇拜到两眼放光。所以,现在不过是探听个情报,那她更加不会想浩浩荡荡的带上一大群人马上路。
“你想什么呐!”柳妙手在一边吵:“我说凤姑娘,从咸阳到云南可是路远迢迢,你一直都不说话,这不是要闷死我?”
“我是雇主,你要听话……”青瞑打断他。
“一个铜板的雇主?”柳妙手死不服气:“我是神偷啊!这价现在我想来都后悔。”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一言?”青瞑很鄙视的看他。
“君子?”柳妙手很不可置信的大笑:“凤姑娘,你何时认为跟我可以谈及君子二字?”
“你想反悔也行啊……”青瞑语意轻松:“大不了我剁了你的手算违约金。”
“违约金是什么?”柳妙手一幅好学上进的样子。
青瞑勒了勒缰,让马慢慢前行:“意思就是原本约定好了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不守信违背自己的诺言,那他就要向另一个人赔偿损失。”
“我和凤姑娘的约定,是我带你进入碧瑶山区,并且弄清楚幻花宫那种稀奇古怪的花到底是什么。”柳妙手轻轻打马而来:“看起来我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也不尽然啊……”青瞑打趣他:“有美同行,这就是收获……”
柳妙手摆了个看似很潇洒的姿势,眼神却闪烁。
青瞑失笑,以后和古人开玩笑的尺度应该要把握。
“信我吧!我会有始有终的。”柳妙手突然开口:“就算是贼,也会有特别想守信的时候。”
青瞑撩了撩被风吹乱的鬓发,习惯了柳妙手天天耍嘴皮子,不是抱怨骑马辛苦就是担心他的手经不得日晒,突然这么正经,倒是让人适应不来……
不过,带着他似乎没错……
“前面就是渭水河了!”
白居易曾有诗曰:“渭水如镜色,中有鲤和鲂。偶持一竿竹,悬钓在其旁。”
眼前的渭水,和诗中一样,青碧一色,浩浩荡荡的自天边来,再融入到天边去。暖热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润润的吹拂着人的脸,偎贴着远行的人失落的心。
深深吸一口气,让肺尽力的扩张舒展,这古时的水与风,带着最纯净的味道,让人心情开朗,精神振奋。
“加油——瞑儿加油——瞑儿一定要加油!”
面对着奔流不息的渭水河,青瞑开心的挥着手大喊,声音传出去很远,然后有隐隐的回音:加油……
真畅快呐……迎着风,闭着眼,青瞑嘴角带笑,任青丝散落,恣意飞扬。
柳妙手下马立在一边,静静凝望这个传说中的女子,笑闹随心,就像这渭水的风情,广博而又不乏温情,不论何种模样,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一个。
“好了,我们该过河了。”柳妙手笑着招呼她:“再晚就没有船了。”
青瞑被拉回现实:“要坐船?”
“是啊!你看!”
青瞑循声望去,一艘白帆木船正浴着夕阳的余晖,徐徐向岸边驶来。
青瞑突然很谄媚的靠过去问柳妙手:“这个……你们神偷轻功一般都很好的吧?”
柳妙手猛地蹦开一丈:“你……你别这个样子,你一这样我就害怕……准没好事……”
青瞑凑过去,笑嘻嘻:“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就这么刷的一下飞过河去……顺便要是能带上我是最好的……”
柳妙手白着一张小脸:“我又不是神仙……轻功再好,中途若没有受力的地方,哪能跃过这么宽的渭水河……不是有船么?等等,你……”柳妙手突然怀疑的看着青瞑:“你是不是害怕坐船?”
青瞑嘿嘿笑:“也不是害怕啦……晕船、晕船而以……”
“晕船?”柳妙手又满脑袋不懂:“你怎么老说我听不明白的话?”
青瞑搓着手画圈圈:“就是一坐船就会头昏眼花,还会吐的意思。”她说的是实话,她上辈子最害怕的就是坐船,一坐就吐到天昏地暗,就算吃药也不管用。现在穿越了,对坐船的恐惧却根深蒂固。
这下轮到柳妙手像发现新大陆:“凤姑娘!你居然不敢坐船呀!”
青瞑黑了脸:“我就不能有害怕的东西?”
柳妙手一脸同情:“既然不行,那就不要坐船了!”
青瞑拍手,正准备表扬他的美德,却见柳妙手突然一转身走了,闲闲的丢下一句:“你游过去吧。”
混帐东西。果然不是好人。
青瞑缩在船的一角,忍住胃里不断翻涌而上的酸意,眼里射出怨恨的光芒,死死的盯着正四处看美人的柳妙手。
这个家伙,和那采花贼莫离一个德行。
莫离,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明明自己是淫贼还被人下淫药,真是丢脸到家。
柳妙手终于感受到了青瞑灼热目光的威力,慢悠悠踱过来:“凤姑娘,你还好吧?脸很白的样子。”
还用你说?青瞑白他一眼,不说话。说来也真倒霉,自己不过是灵魂穿越了,结果凤姑娘这身体居然一样也晕船晕到惨绝人寰,而且好像比青瞑原来的身体晕得更厉害,不仅反胃,连搭着肚子也搅成一团。这下那点小侥幸全没了。
柳妙手眯着眼,蹲在青瞑面前:“这么好的景致,凤姑娘没兴趣好好欣赏一下么?”
翻江倒海、翻江倒海……青瞑按着小腹,冷汗全爆了出来,努力的还嘴:“你这是在报仇呐?”
柳妙手支着下巴,享受的看着青瞑一脸痛苦:“我在你面前吃尽了苦头也丢尽了脸,现在欣赏一下不过分吧?”
青瞑忍着疼抬起头,这个家伙,他以为他厉害?
“来……”青瞑虚弱的招手,唤着柳妙手:“我很难受。”
柳妙手不大相信的样子,但仍是迟迟疑疑的靠过来。青瞑小鸟依人的搭上他的肩膀,把胃里的东西一点不剩的全数吐到了他身上。
边吐边说:“咳咳…笨蛋……叫你得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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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河边的小客栈,店门前点起几盏灯笼,暖黄的烛火跳跃闪烁,泛着不安的光晕。夜了,没什么客人,掌柜的窝在柜后打瞌睡,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和着渭水轻拍两岸的水声,又是一个静谧而又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客栈二楼的小房间里,柳妙手恨恨的换掉沾满秽物的衣服,直接扔出窗外。
那个女人……吐完了就直接昏倒,害他还要费心巴力的把她扛上岸、扛到店里,还要招呼人给她先换衣服!哪有人会坐船坐成这样的?
柳妙手想到心里冒火,慢吞吞的打来一盆水,反反复复的洗手,一遍一遍的用力搓。
多年的习惯,怎么都戒不掉。
别人都说,杀人的人手会沾上永远都洗不尽的血污,而他偷了那么多东西,这手也许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手泡在凉水里,水面一波一波的漾开。映着昏暗的灯光,那灰白的手,细长而敏感。美丽,但绝不是一双善良的手。
柳妙手轻轻叹了口气,把手凑在鼻子边,细细闻嗅。他爱闻自己的手,因为满是金银的铜臭味,这味让他着恼,也让他欢愉。别人都说他不重视钱财,他自己却知道,不是不重视,只是只喜欢自己偷来的而已。
……
今日这手……有淡淡余香。混杂在往日熟悉的金银味道里,突兀而鲜明。
柳妙手晃晃头,再闻。那味道调皮得很,若有若无,让人误以为是幻觉,也许本就是幻觉……
他突然想起,把她背起来时,她那散落的发,缠着他的手,不依不饶的……
那个女人……不知怎么样了……
出了门,到了隔壁房里,看到床上瑟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不舒服的样子,睡相却不老实,一只嫩白的手臂伸出被子,缠着几缕青丝,垂落在床边。
柳妙手一边怒斥自己居然担忧她会感染风寒,一边把那手塞回被子里,再小心的掖紧。
好像……有什么东西乱了。
靠坐在床边,柳妙手怔怔的。手有意无意的缠过一缕黑发,绕着玩。绕紧了又松掉,松了再绕紧。
曾几何时,有个女子的发,也是这般柔软……笑呵呵的任由着他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手微用力,那缕发居然被他捏断了。小心翼翼的抚平了,收进怀里,放在靠近胸口的地方。
“柳家哥哥,我叫绾绾,娘说了,你会照顾我的,是不是?”
“柳家哥哥,我们说好,我们要一起吃到老、玩到老……”
“柳家哥哥,绾绾的头发好看么?娘说了,用茶树油子洗头发是最好不过的了。”
“柳家哥哥,那支发簪真好看,可惜的是买不起……”
“柳家哥哥,有人向我提亲了……对不起,没能等你。”
“他没你好,真的,生得也没你好看……”
“不,他没钱……不是因为钱的关系……”
“是因为……因为他照着那簪子的样子,用木头给我雕了一个……我觉得他是好人……”
柳妙手把手凑近胸口,夜阑人静,那里便疼得发紧。一阵一阵的,凌迟,千刀万剐。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忘不掉的总该忘不掉。谁说年少时的记忆总是浅薄,他可是记了十年,记到了现在,也许将来,仍是不能忘怀。
偷了这么多年,心疼了这么多年。偷了无数钱财珍宝,可自己最想要留在身边的美好,却被别人偷走了。
那个人,用一只木簪,换来一个好女子的终生相许。
留下他一个人,落寞成痴。
只道旁人看不透彻,他又何曾堪破过。执著于一个早不复存在的记忆,一双空空妙手,努力掩盖茫然失措的心。
床上的人不安的翻身,泪无声的滑落。柳妙手一惊,用手去接那泪,热热的,直到变凉。
原来,想哭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心疼得在睡梦中都掉泪的,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柳妙手细细的笑,反手握住床上悲伤的人的手,摩挲着,安慰着,等待着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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