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说，我不后悔。
孩子。
知道有孩子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惊慌，只有喜悦。无边无际的喜悦像温泉水薰蒸出的雾气，瞬间填满胸臆。
她开心到几乎疯掉，抓着尝微的手，激动得啃啃巴巴：“尝微，尝微，我有他的孩子啊，你替不替我开心？”
尝微苍白着脸红了眼不说话，却有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我们都会替你开心。”
她抬起头，看见秦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手撑着墙面，连眼睛里都是笑。
那一瞬间，她知道她会错过什么，她也知道，她和秦殇算是完全的结束了。
因为她有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
不知在什么时候，秦殇在这一头，她在那一头，两人都站成了岸，再也跨不过去。不过还好的是，他们并没有行同陌路，秦殇在笑着祝福她。她满足了。
晚上，秦殇特地叫尝微准备了很多菜，说是恭喜她。一桌子的人，除了她和秦殇在笑，其他的人却都快哭出来。
夜阑人静，桌上只剩残羹冷炙。其他人都下去休息，只有青瞑和秦殇仍坐在桌边。该说的话都说了，注意休息注意保养这样的嘱咐也都讲了很多，可是好像还有什么留在心里不吐不快。
“我……曾经很爱你。”青瞑说：“你是我的初恋，那样的滋味非常青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知道。”秦殇扬着精致的下巴，敲了敲她的额头：“那是我的荣幸。”
青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了美丽的秦殇，她像一个斗士一样地爱上了他。从此，她就不曾停下追逐他的脚步，她爱慕他，崇拜他，把他当成生命里唯一的目的与激情。当幻想被打碎，秦殇清晰的告诉她他不爱她，她曾经不满过，曾经抱怨过，曾经伤心过，曾经癫狂过……而那些都只是曾经。现在真的不这么想了。
在经历无数波折后，她真的不想再和秦殇谈论爱情。有太多的事情他们不需要去面对，最好不过静静回味。偶尔想起一起做过的事，走过一起走过的地方，然后告诉自己，我们曾经幸福，很幸福。
这就是结局，不甚完满，却也足够让人欣慰。
“你要去他身边吗？孩子是需要父亲的。”秦殇像一个兄长，温言相问。
青瞑摇头摇得很果断：“我不会去找他，我自己带孩子。”
“为什么？”
青瞑默默缩进秦殇怀里，环住他纤细的腰：“我欠他太多，不能再去面对他，而且我也放不下你。别赶我走，让我照顾你。”
秦殇摇头，再摇头。问，你爱他吗？
青瞑闷了一会，说，我想我爱他。
以前说不出口的，轻易就说出了口。
爱情是会流动的。我们曾经相信一生都只会爱一个人，认为从一而终的爱才最珍贵。只是现实往往大过天，许多我们以为会念念不忘的东西，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遗忘了。
迷恋秦殇已经是过去的事，时间过得太仓促，仓促到回忆消失，也再挽留不住。她真的在用心去记住他，非常非常努力。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关于他的，甚至连幸福的滋味也都忘却。她能记住的，只有这种拼命想要记起他的感觉。而清梧不知何时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把爱情的花开遍她的心底。
什么时候爱上清梧的？
从他把她捡回家开始？
从他替她做饭开始？
从他第一次抱她开始？
她知道，从清梧为她掉眼泪的那一刻，心就沦陷掉。
清梧，是唯一一个为她掉眼泪的人。这样珍贵的情意，他给了她。
有一句话说，被人爱上的代价，是要先爱人。
为她描眉的清梧，为她穿白衣的清梧，为她放纸鸢的清梧。
被她伤害的清梧，被她欺骗的清梧，被她无情抛弃的清梧。
“既然爱他就好好和他在一起，来找我算什么呢？”秦殇轻轻推开她，语气变了。在抖。
青瞑有些错愕：“你怎么了？”
“别把你的同情给我，如果是因为看到我病了就回来照顾我，那就大可不必。”秦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自己能好好的生活，不缺你一个来服侍我。”
“你这是在说什么？我怎样对你与清梧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用为了我而耽误你。”
“如果我能去爱他，我就不会站在这里。”青瞑蹙眉，目光苍茫：“秦殇，我觉得我都老了。我想简单的过日子，想干脆的爱一个人，可是到最后还是这么别扭。我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在我们的世界里，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可是我越活越回去，懦弱犹豫得可恨。你别在意这么多行吗？就算我是你的朋友，我照顾你天经地义，这与我的爱情没有关系。拜托你，让我就这么过下去吧，给我点希望行吗？”
秦殇抿着唇，笑意一点一点地在嘴角泛开，满屋灯火都揽进了眼里，光灿灿，亮晶晶的。
“好。”
话刚说完，人就往下倒，青瞑搀扶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头撞在桌角，发生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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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次直接昏倒？为什么你们就只会说是感染风寒身体虚弱？你这是什么狗屁神医？”尝微扭着一个大夫的手，暴躁得直吼，恨不得刷刷几爪子直接把他灭回家。
“我们真的查不出原因，尝微姑娘你暂时别这么激动，我们再想想办法。”大夫快被她勒得断气。
尝微一夜未睡，守着秦殇盼他醒来。在此过程中对青瞑的态度极其恶劣，青瞑不知所以，惟有不搭理她。结果鸡飞狗跳忙了一宿，却没有任何的结果。
“我去找长歌。”青瞑站起身，穿过众人往外走。
没有人的医术胜得过长歌，只有他才能救秦殇。
她是亏欠长歌的，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秦殇死掉。人死了，任何坚持都会没有意义。
她已经学会了坚决，学会了舍小取大。尽管这残忍，但这个世界法则，便是先要活着，才有希望。
长歌，真的很对不起，又要去打破你平静的生活。
“瞑儿，你做什么一脸抱歉的样子？”
“啊？”她猝不及防的抬头，长歌白衫素履，斜斜的绾着头发，干干净净、清清澈澈的立在秦楼的门口，含笑着望她。
许久不见，他还是那么一出现就艳惊全场仙人仙姿的美人模样，只是多了份沧桑与无求的意蕴，像沉淀了万年的霜雪，依旧高贵，依旧纤尘不染，却懂得把心深深的埋藏起来。
他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深陷在后悔中无法自拔的男子，现在的他，神情轩朗如朝霞初举，照耀着幽暗天空。
青瞑眼一热，涩涩的叫他：“长歌。”
“是我。”长歌拉过她的手：“你别怕，有我在。”
青瞑终于鼻子酸掉：“你救救他，求你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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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青瞑站在翔楼外，手握得死紧，指甲掐进肉里。
原来，遭人算计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就算是秦殇，恐怕也想不到。
白天，长歌替秦殇把脉，把完后一句话不说，只在翔楼周围铺天盖地的木兰花树林中找来找去。末了，他在十五株树上作了标记。这十五株树零散的分布，其中有八株紧邻翔楼。它们看似和其他木兰花树并无二致，可在长歌的眼里，这是真正的恶魔。
这其实是一种罕见的木兰花树，九月流雾的季节，它会悄然绽放大朵大朵的莲状白花，清香四溢。萧瑟金风里，它旁若无人地展示卓尔不群的美丽。可只有熟谙药典的医者才知道，这种罕见的木兰花树的别名就叫辛夷。谁也猜不到这般纯洁美丽的木兰花树有着极度丑陋畸曲的一面。它的根系深深埋入阴暗、潮湿的地底世界，扎得极深极广，永远掩藏着属于它的心事，或者秘密——它是真正的死神之手，用醉人的芬芳吸引着人们，然后钻入人的血液，毒素侵蚀人的肌体，让人不断衰弱，最后死亡。而患者不会有更多的症状，绝大多数医者都会认为，这个人只是罹患了风寒。
会让人死的风寒。
当时尝微听了，猛然醒悟。木兰花一般只在春天开放，可今年的九月，却有一些木兰一夜之间全部开花了，莲状的雪白木兰，大朵大朵绽放，盛开在乳白色的晨雾里，若有若无的芬芳在花蕊里、枝桠间、空气中偷偷流转。清冷、悠远，还有彻骨的寒意，久久不散。
青瞑想，九月啊，正是她和清梧准备成婚的时候。她在幸福，而秦殇在睡梦中被一点一点地推向死亡。
其实秦楼能人异士颇多，若换作从前必定有人会看出端倪，可他们全部都回了南方，秦殇的悲剧似乎成了必然。
从前的翔楼只有几株木兰树，浸秋入住翔楼后才大量种植，现在想来，也许她真正想种下的，只是这十五株辛夷。
浸秋临死前，她对秦殇说，我的魂魄会日日徘徊在这翔楼，木兰花的香味会让你我重逢……
浸秋。
她从进秦楼的第一天开始，就展开了死神的羽翼。
其实没有女人会真心想要杀死自己的夫君，即便没有爱情。
浸秋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她身后的人，能让这个公主都为他做事的人——其实根本就不用再猜。
青瞑快把指甲掐断，从心里翻起一股恨意。
恨。
她从未真心恨过一个人，她总觉得人都有善的一面。可现在她很恨，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从她到这个世界来开始，他就不曾放过她，不曾放过她身边所有的人。
“嬴政……”
啪的一声脆响，葱管似的指甲断开，钻心的疼痛直接由指尖窜上来，她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她本就无力，挣扎之下却发现身后人的武功极高，抱着她起跃，动作连贯自然，完全无视她乱成一团的踢打。
青瞑索性闭嘴，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奔。一静下来，只觉得有很熟悉的气息在。
这个人，并不陌生。
拦住她的人也没带她走远，只是直接撞进秦楼一座僻静的小楼，反腿一踢带上门。青瞑被他转了个个面向他，还来不及抬头看清楚，就被一双唇封住了所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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