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杉女子轻轻巧巧的带着青瞑和莫离在山中穿行,鲜艳的短裙下摆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光裸的小腿,赤脚踩在泥地上不留一分足印,一边还不忘嘱咐:“请跟紧我,这山中迷障颇多,一旦走失便难于回转。”俨然尽职尽责的待客模样。
这样宽广的山区,加上幻术遮盖保护下的森林,若要想找到幻花宫的所在,简直难于登天。红杉女子并不避讳让他们看清来时路,原因无他,因为这通往幻花宫的道路,时时而变,若不是熟悉阵法,窥不透其中的玄机,即便将来路的一草一木都铭记于心,也只能落得被困死在林中的下场。
青瞑一路上留心观察,却不曾见到半点红色花朵的影子,直至不知怎么眼前一闪,那条山道的入口就出现了。
“凤姑娘,您沿着这条山道走上去就可以见到宫主了,至于这位公子,他不在宫主的邀请范围之列,所以就不随您一起上去了。”红杉女子停住脚步。
“莫离,你要小心点。”不等莫离发表意见,青瞑抬脚就走。身后小道的入口转瞬就被云雾遮盖,连同着莫离惊慌的神情。
小道很窄,孤零零的悬在半空中。青瞑小心翼翼的抬脚前行,山风颇大,从耳边呼呼而过。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转过一个山角,眼前便出现一块小小的平地,青草覆盖,到处都开着一蓬一蓬的野花,依山处建着一座朴素的小屋,屋前一个女子正坐着喝茶,听到了响动,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扬起淡淡的笑意:“凤姑娘,你来了。”
青瞑设想过很多次这位宫主的尊容,倾国倾城、妖娆艳丽或者貌似无盐、扭曲变态,可没想到会见着这么慵懒安然、浑身都散发着青草香味的一个人。一袭松松垮垮的淡青色长衫随意的披在身上,一头长发不加任何修饰的披在肩头,流泻到地,居然还湿漉漉的,像刚刚才洗完;五官生得很细致,就如那些在江南垂柳下迤逦而过的女子,眉目里透出的若有若无的聪慧,又让她的脸不会落得太小家子气。她冲青瞑扬起的那抹笑,露出了一排细碎洁白的小牙齿,脸颊边泛开两个浅浅的酒窝,带着一点调皮、一点纯真,能笑进人的心里。
“我就是幻花宫的宫主巫姒。你要喝茶吗?”清清脆脆的声音,问得随意。
青瞑有些愣,她同样千百遍的设想过幻花宫的样子,巨大的宫殿或者诡异的石室,可没成想入眼却是一座庐舍,还被人招呼着喝茶。
“不用了。”青瞑跨过草地,走到巫姒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为什么突然让人带我们出了夜郎城?”
巫姒又笑了,这个女子很爱笑:“凤姑娘,你真让人喜欢,干脆得好。其实我本想把你一直留在夜郎的,可是我看到你拿着太子宫的令牌,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有?”
“这是太子赠予我的,我同样也很好奇,宫主为什么会对令牌这么感兴趣?”
“为什么不呢?扶苏是我喜欢的人,他所有的一切我都很感兴趣。”她说得理所当然:“只是我长年待在这山里为他养花,最近适逢花期,我忙得都没来得及发现原来他和凤姑娘又多了层渊源。”
“为他……养花?”青瞑握紧了手:“为扶苏养花?那种红色的——”
“红色的花,曼珠华沙。”青衫女子放下手中茶杯,仪态万千的站起来,青丝铺洒一地,山中的阳光勇敢的穿破厚厚的云层倾泻下来,笼罩在她的周围,那一刻,青瞑分不清是是她站在了这阳光下,还是阳光本就因她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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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而有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这种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这种花,叫曼珠华沙。
传说里讲曼珠华沙只开在黄泉路上,却红艳惨烈,一整片像血一般,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而且红得似火,所以被称为“火照之路”,人就在这花的指引下通向幽冥之狱。
曼珠华沙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当灵魂踏上黄泉,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的种种,而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曼珠华沙是盛开的记忆,每盛放一朵,就代表着一个人的终结,欢乐痛苦,静止成句号。
巨大的山洞里,青衫女子卧在烈焰般的花丛中,洁白的手指怜惜的抚过曼珠华沙细长的花瓣,无不唏嘘:“可惜了这么美的花,不能长在阳光下。”
青瞑的头在这代表着记忆与遗忘的花前一阵一阵的眩晕:“巫姒,你为什么要替扶苏养这种花?”
巫姒明媚的脸在一瞬间有些忧伤:“我除了能为他做这个,还能做什么?你现在一定在想,扶苏一个太子怎么会认识我这边境上的妖女,而且为何还会需要这不祥的花吧?”巫姒笑眯眯的捧起一朵曼珠华沙:“因为他要废帝。”
他要废帝。温文尔雅的扶苏要废帝……废掉他的……生身父亲……
巫姒像能读懂青瞑的心思,善解人意的为她解惑:“嬴政当然是他的父亲,可他们之间何曾有过半点父子之情?嬴政把他的孩子们一个一个当成掌中玩物,随时都可以痛下杀手,那扶苏为何还要顾忌这种人伦?嬴政的暴政搅得民怨沸腾,像扶苏这样宅心仁厚的人当皇帝,才是天命所趋。可嬴政多年积累下来的势力凭扶苏一人又岂能轻易瓦解,所以……这花,便是最好的先锋,它能让嬴政的铁甲军沉迷在美丽的幻境中,吸食他们的鲜血,用他们的记忆作为食物,然后开得更鲜艳……”
“宅心仁厚?”青瞑浑身发抖:“仁厚的人会用这种用一城一城人的性命培植出来的花来奠定自己的帝王之路?”
“凤姑娘,你怎么会不理解一将功成万骨枯。”巫姒长长的叹气:“而且,聪明如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感到疑惑,像秦殇那样铁腕的人会容忍幻花宫不断发展壮大、在秦楼的头上为所欲为?你居然还傻到一个人跑来想要探我的底好来灭了我幻花宫?”
“他……也知情?”青瞑不敢相信的道出自己的猜测。
“才知道么?”巫姒很同情的看着她:“秦殇会为了你在嬴政面前妥协,但不代表他永远都会屈膝。你以为嬴政可以逼他到什么地步?让他娶浸秋、让他当丞相,这只不过是嬴政凭着他是个皇帝的骄傲做出来的任性之举,秦殇比嬴政聪明得多,他保全了你,也懂得善待这些机会,现在他的势力遍布朝野,他等待的就是积蓄起足够的力量,然后有一天能够振翅而飞,扶苏和他虽志不同,但两人要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所以他们的结盟是必然的。秦殇真的很聪明,也很能忍,他甚至把整个秦搂都骗了,放任着部署们费尽心思的查探我幻花宫,甚至还放出流言幻花宫要和秦搂争天下,嬴政在秦搂插下那么多的奸细,甚至连女儿都是一粒监视秦殇的棋子,却还是斗不过他。”
青瞑茫然的握了握手中的剑,突然有些欣慰,秦殇不让她碰浸秋,大概是因为扶苏的请求,至少不是因为别的啊……
巫姒闭了闭眼,捂住了胸口:“凤姑娘,你的心很疼对不对?”
青瞑席地而坐:“你还感觉到了什么呢?”
“无助,迷惘,没有力量。”巫姒走出花丛,执起青瞑的手:“我们是朋友啊,不是敌人……你这个人太天真,也太低估了你身边的人,真以为秦殇会察觉不到你来幻花宫?尝微根本就瞒不住,秦殇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所以才放任你来——”
“顺便也让嬴政更加相信秦搂和幻花宫并无纠葛。”青瞑冷笑:“都说嬴政无情,我何尝又不是你们手中的一粒棋子?被心爱的人利用,我还真是荣幸。”
巫姒不语,青瞑开口问他:“你怎么认识扶苏的?还甘愿为他做这些。”
巫姒一提到扶苏,神情就像孩子一样欢愉:“十年前,那时候我还小,每天被逼着学习幻术,这是我们碧瑶族人必学的东西,可我觉得很枯燥,便称着族人去夜郎城拿人喂花的时候偷溜出去玩,结果我一路到了咸阳。那个时候是冬天,下着漫天漫地的雪,我在咸阳城外看到了扶苏和他的弟弟胡亥。我记得那样铺天盖地的雪下,扶苏有多美……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很苦恼,因为亥喜欢的女孩子吵着要看鸢尾花。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上前去说,我可以帮他们。扶苏看了我一眼,突然把我打横抱起来。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么?”
青瞑也想不到知礼的扶苏为什么会抱一个陌生女子,摇头。
巫姒一脸幸福:“他说:‘姑娘!这下雪天你不穿鞋子在雪地里走会冻伤脚的!’嘻嘻,他都不知道我在雪里走有多舒服!后来,他和亥就悄悄把我带进宫,我教亥幻术,扶苏每天都很耐心的跑来检查我有没有穿鞋,他说女孩子不论怎样,都是很容易冻着的。后来我回了碧瑶山,便天天都穿着鞋了。后来他无意中得知我会种植曼珠华沙,我也只告诉他这花单让人吃了的话,便会失去记忆,没想到他留心查了很多,竟然被他查到曼珠华沙被幻术催动便会嗜血的性子,便来了趟碧瑶山要我为他种。本来我们碧瑶族人也认为种植曼珠华沙太过残忍,打算要把这些花都焚毁的,我给拦了下来。”
青瞑静静听完,问巫姒:“那扶苏喜欢你吗?”
巫姒仍旧是笑:“他喜欢我,但他不爱我。他对我很好,但他对所有的人都很好,但这又怎么样呢?我喜爱他就足够了,为他多种点花,帮他实现梦想。”
青瞑有些哑然,说得多么轻巧美好,多么理所当然,挥手间一城血肉成灰。
“巫姒,其实你也是多单纯的一个人,若不是你养着这种太过于罪恶的花,也许我们真的会是朋友。”青瞑站起来,握紧了剑:“我不会让你再把这些花养下去,你没有权利拿别人的性命来做你的花肥。”
巫姒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不解的嘟起了嘴巴:“你舍得让秦殇一辈子做嬴政的奴隶?也别让秦殇不原谅你。收起你的同情心,凤姑娘不是这么善良的人。”
青瞑一剑指向巫姒:“那你告诉我,嬴政被废后,扶苏与秦殇,谁来做皇帝?”
巫姒不语,青瞑口气更冷:“那越人阁的幻术可是处处夺命!你担心秦殇最后会把扶苏也一并挤垮,所以你要灭了秦殇力量的源泉对不对?我死了,秦殇恋无可恋便没那心思争了对不对?”
面对着青瞑的咄咄逼人,巫姒很坦然:“是啊!我是要杀了你,不过不想那么快被秦殇知道,所以当时在越人阁我只是打算把你变成一个活死人。你知道我做这个很在行。”
“现在呢?你把我带来这里,该有你的道理。”青瞑看着巫姒甜美的脸,心里冷得像冰窖。
“是啊!现在我突然觉得你活着比你死了更有用,与其让秦殇自己去丧失信心,不如拿你来谈条件,逼着秦殇在废帝后把帝位给扶苏,这样更保险。”巫姒拍拍手:“这个主意真不错。”
“是不错……”青瞑点点头:“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打算让你们如愿。”
看着巫姒惊讶的脸,青瞑也开始同情:“你,扶苏,包括秦殇,你们从来都没能斗得过嬴政。他是天注定的帝王,他的命,你们都拿不走。你们的计划的确很周全,可是唯一的纰漏却注定了你们只能被人玩弄。”
巫姒怀疑的看她:“什么纰漏?”
青瞑笑容扩大:“你们的纰漏就是我,苏青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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