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欢站在床边，皱着眉看着哥哥已经白成一张纸的脸。
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有一次他贪玩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磕破了膝盖，他哭了很久，哭到哥哥都被他闹了过来。结果哥哥没安慰他，反倒把他提到墙角站了半天。他最后差点背过气去，哥哥才准宫女把他抱回寝宫。
他不懂，问哥哥是不是不喜欢他了。结果哥哥说，身为楚国皇室遗脉，最不应该的事情便是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受伤，因为他们的性命不仅仅属于自己，还属于痛失家园的楚国人民。任重而道远，就更应该惜命。
从那以后，他便连一点小伤都尽量避免，他相信哥哥就像相信神一样。可是哥哥这次却食言了，因为一个女子，差点连命都断送掉。
绿薇守在一边，看着大夫清理创口，穿胸而过的一刀，看得她浑身都在抖。清欢拉了拉她的手，绿薇呆呆的，然后抱着他的小身子失声痛哭。
寝宫门开了一点，官北羽面色凝重，踮脚走进来，轻声问绿薇：“已经把夜姑娘看押起来了，怎么处置？”
绿薇擦了擦泪，回头看一眼清梧。
“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不说，打到说为止。”
官北羽面露讶色，却也不多言，正准备下去，却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
“不准打。”
清欢面无表情，稚嫩的小脸透着一股肃然之气，说话间不容抗拒。
“清欢，你别闹。”绿薇和清欢原本就感情笃厚，慌乱之下便难顾及礼仪。
“哥哥说过，只要他还有一点力量，就一定会保护好夜姐姐，不让她受一点伤害，这是哥哥的心愿。我答应过哥哥，会帮他一起完成。所以在哥哥醒过来以前，你们谁也不许动她。违令者斩。”
绿薇和官北羽听得汗毛倒竖，昔日被抱在手里的奶娃娃真的已经长成，杀伐决断，冷静而不容情。
“小主子。”大夫清理了创口，起身回禀：“还好匕首少许偏离了心房，所以少主的伤虽重，却不危及性命，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带他下去领赏。洛秋，你带我去夜姐姐那里看看。”清欢发话，绿薇忙阻止：“小主子，她可能对你不利……”
“照顾好我哥。你不是一直都希望能照顾他吗？”清欢撇她一眼，绿薇只得垂下头不再言语。
清欢被洛秋领到了牢房，他有些惊讶：“怎么把她关到了这里？”
“官将军说夜姑娘行刺少主，这罪太大，不谨慎一点不行啊。”洛持把清欢带到一个牢门前：“这里便是了。”
清欢透过木栅栏，看到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牢房内的炕上。衣衫有些零乱，可是那美艳的大红色仍是鲜艳得灼人眼。
这个女人，原本在今天后就可以成为他的嫂嫂。她也曾带他一起玩，和他一起看蚂蚁搬家。或者把他倒提过来，抖着玩。
“开门。”清欢扬起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
“这……”洛持有些为难：“小主子，她可能伤你……”
“开门！”清欢不耐烦的尖叫，细细嫩嫩的童音吼得人耳朵发麻。
洛秋差点把锁给拧断。
清欢慢慢走进去，挪挪挪，爬到炕上，细细地问她：“为什么要伤害哥哥？”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嘴角带笑。
清欢扯了扯她的袖子：“为什么要伤害哥哥？”
仍旧得不到回答。
清欢爬到她面前站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的瞳孔。
找不到焦距的瞳孔，就像盲人的眼睛，荧荧的有青色的光。
“洛秋，快去纳海福地把老先生请过来，对他说事情紧急。”清欢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还是淡淡的笑，眼里却隐约有一点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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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清梧。”绿薇像在哄一个孩子，一边帮他梳发，一边温柔的叨念：“你这个人，总是什么都行的样子，现在吃亏了吧？被人弄得这么狼狈不算，等你醒来后，一定会很心痛吧？我知道你不怕受伤，可是你一定很害怕伤心的感觉。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感情丰富，死了只小兔子都得哭红了眼。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会不懂，我们的清梧，其实是天底下最最单纯的人了，是不是？”
“当初我看你为了她什么都不顾，甚至把我和洛持都关起来，我一边很生气，一边又为你心疼。虽然你说了狠话，可你实际上一次都没要过洛持的血来做药引，你都是背着大家拿自己的血给她做药的是不是？你舍不得真把洛持怎么样，因为他对你忠心耿耿，你把他当兄弟的是不是？清梧，我想阻止你，但我使不上力气，失去她对你也许不算太坏的事。以前我们一起在大营里生活，虽然会遇到危险，但至少你活得很轻松。自从你遇到他，就什么都变了。你都不像你自己了。”
“以前我老是幻想，我们的长平君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又深情又可爱。可是直到看到你真的遇到了爱的人，才发现原来你在爱情里的样子，这么让人心疼。”
“没关系清梧，我陪你，我永远都陪着你。她不要你，我要你；她不当你的新娘，我当你的新娘好不好？”
绿薇笑笑，放了梳子，闭上眼睛，慢慢的将唇印在那淡色的薄唇上。
虽然冰冷，她心里却山呼海啸一般。
少主就是她的一切，现在，他是她一个人的。这一秒，她盼了好多年。
“别碰我。”冰冷的声音。
绿薇吓得一抖，猛地睁开眼睛，对上那双黑漆漆的勾人魂魄的眸子。
“少主子！你醒了！你都昏迷了十天了！”绿薇喜道，刚想要叫大夫，却见清梧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少主子你做什么？你伤口还没好！”
“她在哪里。”清梧半撑起身子，拉动了伤口，痛得有些喘不过气。
“你说什么？”绿薇有些不敢相信：“她把你伤成这样，你居然还想着她？！”
“我相信她。因为我相信她，所以我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清梧慢慢移下床，努力克制着天旋地转的头，找鞋子。
绿薇呆在一边：“太过分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从来都没看到过我！”
“过分？”清梧把长指压在自己的唇上：“那刚刚你做了什么？我不认为一个下人可以对自己的主子这样。”
绿薇哑口无言。
“臭小子，伤成这样还想到处乱跑，你就那么嫌命长？”一个精神矍铄的人从门外进来，绿薇忙行礼：“老先生。”
老头子笑呵呵的点点头：“绿薇丫头，你先出去，我来和他聊聊。”
绿薇又拜了拜，这才顺从的出去。
老头子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所以我说我讨厌来这里，礼都要行半天。你给我躺回去。”
清梧皱皱眉，仍是回到床上，老头子慢条斯理的帮他把脉，小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我说清梧，你以前身体可没这么差啊？现在你气虚血弱像个娘儿们，丢不丢脸？我敢保证你要再这么放几次血你就真的完蛋了。”
清梧说：“她不能停药。”
啪的一声脆响，老头子一巴掌扇在清梧脸上。清梧没有捂脸，只是倔强的看着他。
“混帐东西。”
“我不后悔。”
老头子叹气，把清梧的手轻轻放好：“我知道你是情深的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你付出的不一定能得到回报。”
“什么意思？”清梧脸越来越白，开始咳嗽。
“虽然你相信她，可夜丫头在是凤姑娘的时候爱过别人。你有没有想过，她对秦楼楼主的爱就和你对她的爱一样，到死都不会消失。”
清梧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老头子却慢慢抚上他的眼睛：“睡吧，伤好后我就准你去见她，你自己去找她要答案。”
清梧不动了，只是满脸不安，看得老头子连连摇头。
“丫头啊，不要怪老头子我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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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地牢。
青瞑坐在牢房里，很安静。所以开锁时的声响便显得格外的突兀。
“瞑儿。”
她猛地抬头，眼里的热切一闪即逝。
清梧瘦了一圈，脸白白的，走路仍有些虚浮，只能慢慢踱到她身边，然后对她伸出双臂：“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清梧在她身边坐下，眨眨眼：“我知道。”
“本来药物是没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的，可是有碧瑶山会幻术的人解除了曼珠华沙对我的影响，所以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我知道。”
“有生人能够进入大营，说明大营已经不安全了，嬴政随时可以来清剿你们。”
“我知道。”
“所以你们要迁移，你们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也许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我知道。”
“我不要跟你一起受这个苦。”
“我不会让你受苦。”
“你知道吗，你是个骗子。”青瞑不看他：“称着我没有记忆，要把我变成你的禁脔。”
“不是那样的……”清梧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要回到他身边。”她一字一句说得很肯定。
“你说什么？”清梧终于开始语气不稳。
“我要回到他身边。自始至终，我只爱他。现在我记起来了，我没有必要再待在你身边。”
“瞑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清梧握着她的手：“你知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你不放手，我不放手，那谁也不可能分开我们。”
“自作多情也要有限度。”她不耐烦的抽回手：“我很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是问题是我根本就不爱你，所以不存在分开不分开。”
清梧默了半晌，手握成拳，再放开，又握成拳，再放开。
“你从未爱过我。”
“我从未爱过你。”
“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你对我而言只是敌人。”
“敌人？”清梧咬字咬得很重。
“我是秦楼的凤姑娘，秦楼和你们这些逆臣素来势不两立，所以我们只能是敌人。”
“你捅我一刀也是为了这个？”清梧开始笑。
“我是为了秦殇。”她冷冷道：“他和皇帝之间有点误会，所以杀了你，他就能重新赢得信任，可惜，好像刀锋偏了一点点。当年你给我的那一刀可丝毫不容情。”她很惋惜的样子。
“瞑儿，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清梧站起来，背对着她。
“这是……事实。”她麻木的开口：“若不是秦殇，不然你以为碧瑶山的人怎么会突然来帮我恢复记忆。”
“是这样。”
“嗯。”她闲闲的支着下颌：“现在你打算拿我怎么办？长平君。”
“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你不是这样的人。”清梧靠在木栅栏上，连嘴唇都是白的。
“凤姑娘的名声一向不怎么好，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个好人，你对我了解不多，觉得被欺骗是理所当然的。怎么，你要杀了我吗？”她几乎在伶牙利齿，口不择言。
清梧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直到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淡下去，直到消失。
青瞑知道，他现在的心也许比火烧过的草原还荒芜。
“是我用错情，但我从不后悔我爱过那个叫夜儿的姑娘。”清梧几乎是蹭出牢门：“我放你走，就当我还你我曾经刺过你的那一剑。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见一次，杀一次。凤姑娘，你好自为之。”
她缩缩鼻子，不自在的笑笑：“我知道了……清梧？”
她飞速冲到牢门口，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甩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不断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他是真的被她气煞了。
清梧擦着怎么都擦不完的血，瞪着她：“你还有什么没说完。”
“我……”她语塞，可看到他那张痛到麻木的脸，所有防备一起崩溃。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清梧勉强站直了，冲她微微一笑：“好啊。”
“其实我不是故意——”
啪！清梧一巴掌扇在她左脸，笑盈盈的说：“你接着说。”
“是因为有人对我——”
啪！这回换了右脸。
清梧甩甩手，还是微笑：“继续说啊。”
青瞑拿手蹭了蹭完全红肿的脸颊，嘴唇都在抖：“我其实是爱——”
啪啪！
左右两边各一下。毫不留情。
黑发凌乱，遮住了青瞑的脸。她咬着唇固执的擦掉泪水，捂着脸，颤声道：“清梧……你听我说，是他要我……”
话说到一半，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清梧已经完全不看她。
绿薇和洛持等人赶过来，搂着清梧走了。
清梧没有再回头。
青瞑倔强的站在牢门口，对着空荡荡的大牢，轻声说：“清梧，有人用幻术控制了我所以我伤了你，老头子要我逼你对我死心所以我拿话气你。你不要不相信我，你不要……恨我。”
宽宽的牢房里，只剩下了她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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