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再度无声飘落，芙蓉阁内，只有琉璃灯散发着朦胧微黄的光，欧阳靖静静伫立在桃木窗前，似雕像般一直未动。
窗子未关，有雨丝自窗子飘入，璎珞要去关窗，欧阳靖摆了摆手。
时光如梭，已是十日有余，如今秋的味道越来越浓，她应该已经随皇叔过襄城了吧？前几日乌风称要回京了，以后怕是不能及时收到有关她的消息，只是不管天涯，抑或海角，相信皇叔会代他好好照顾她。
退回到她时常偎着的榻前坐好，空气里似乎还留有她身上馨香的味道，案上还有一盘她未曾下完的残局，因她素来喜欢下棋，每每不曾下完，银月她们也不会收拾，只是这么久了，主人未归，棋盘之上便蒙了一层薄薄的尘，他瞟了一眼那盘棋，棋局平稳，黑白二子相应，分不出伯仲。
门外，璎姬端着银耳羹悄悄走进来，与璎珞对视一眼，璎珞摇头，接过银耳羹叹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倘若夫人在天有灵，也断然不想看到王爷如此。”
欧阳靖执棋的右手一抖，棋子滑落棋盘，发出一声脆响，璎珞凝着他平静异常的脸，寻思着自己方才的话是否说得过了。
前时，京中遍传王爷为了救心爱的女子与马车一起跌落崖底，靖王已死的消息传出后整个王府内瞬时便炸了锅，众夫人皆哀嚎不止，原以为这些夫人对王爷还尚有一丝情意，怎料休书一拿出来，那些还挂着泪珠的夫人们立即破涕为笑，扭着盈盈腰肢离开了王府，一个个都是无情之人。
如今王爷倒是回来了，谁想竟是夫人……也怨不得王爷会伤心。
见欧阳靖久久不语，她二人对视一眼退了下去，这一次王爷虽无忧回来，但于王爷而言，失了太多太多，太子近来对王爷诸多防备，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倒是庆王一反常时的对立态度，拒绝了太后要其辅助太子的懿旨，去了封地。
欧阳靖看着棋盘上黑白二子，终于自飘远的思绪中回转，是时候了，将他一击即中。
屋檐上的琉璃瓦经雨水冲刷，分外明黄。
欧阳淳踏着光滑的琉璃瓦，身子灵活地在屋檐上踏风行走，将疾风流云抛洒在身后。放眼望去，芙蓉阁近在眼前，只是……他缓缓稳住身形，落在远处园子的花树上，那微弱的灯光，是谁在芙蓉阁？
嫣儿应该还没死，那个消息就像他放出欧阳靖已死的消息一样，是在迷惑席鸳，在迷惑他。不管怎样，他需要亲自去探探。
环视四周，门前晃动着两个会武功的婢女，欧阳淳顺手折了两朵小花，而后身形一动，他自九曲回廊直上芙蓉阁屋顶。
璎姬、璎珞一直未离开芙蓉阁，远处园中的花树忽然发出一阵细响，璎姬拉着璎珞，竖耳细听，只见一个黑影自头顶飞过，还未开口，两朵浅色的小花，一朵飞向璎姬，一朵飞向璎珞。
璎姬、璎珞言不能言，动不能动，只能愤愤不平地瞪着眼前的男子，虽然仍旧一副温婉如玉的样子，但此刻看来竟觉如地狱鬼魅，璎姬将眼睛移到别处。
夜风忽盛，风雨声骤急。
欧阳靖捏着棋子的手忽然一停，抬眸望着门外，一抹颀长身影自门口缓步走入，带着沁凉的气息出现在他眼前。
琉璃灯内的烛火晃了晃，灯光也跟着暗了暗。
“四哥夜探王府，怎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欧阳靖唇角微扬，声音淡漠。
他到底还是信了嫣儿已死的消息了，心内晃上一个念头，或许，若不是命运如此弄人，他们也是可以做一对纯粹的兄弟的吧。
欧阳淳望着欧阳靖唇边浅浅的笑意，忽然冷声问道：“你把嫣儿藏在了何处？”
“嫣儿已死。”欧阳靖眸色倏变，浮上一抹痛意。
“不可能，东郊别院的女子分明是她。”欧阳淳冷喝一声，浑身上下似有一丝冷意浮起，冷冽的内劲鼓荡起他白色的长衫，令他看上去虽仍如嫡仙，但分明眸中有着杀意。
“这样说，东郊别院大门被烧，也是四哥派人所为了？”欧阳靖浅笑看他，他竟也乱了心绪吗？
“是，又如何？”欧阳淳俊美的脸上，浓郁的怒意不断升腾，幽深的黑眸中，泛着冷冽肃杀的光芒。
“四哥——”欧阳靖低首，目光在棋盘上掠过，再次凝注在欧阳淳俊美而幽深的凤目上。端视片刻，他忽然温和一笑，“当初，若不是你想以她为棋，从而掩盖住另一颗棋，也许便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欧阳淳冷冽一笑，道：“过往之事，无从悔恨。”
“既是如此，嫣儿便是四哥的过往，四哥又何苦念念不忘，甚至冒雨夜探王府？”欧阳靖捏起一粒黑子，阻住白子即将连成的大龙。
怎料欧阳淳忽然闪身，未及看清身形，已近身前，他抚袍坐下，顺手捏起一粒白子，铮然一声，将黑子所带来的伤害降至最低。“我们下盘棋，若你输了，便要告诉我嫣儿的去向。”
“若四哥输了呢？”低沉的声音令人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再议。”欧阳淳云淡风轻却隐有一种不会输的笃定，多年前，无论什么样的棋局，自己从未输过，甚至当年的国手也从未胜过自己，眼前的阿靖，又有什么本事可以赢？
欧阳靖微抿薄唇，良久不语，欧阳淳凝着他，亦不语，他们只是静默无声地下着棋，犹似多年前，两兄弟在棋盘上厮杀，只是时过境迁，一切终究无法回到过去。
“你输了，四哥。”厮杀片刻，欧阳靖凝着布满棋子的棋盘，轻声道：“黑子胜白子半子。”
“这绝无可能。”欧阳淳震惊，不可置信地瞪着欧阳靖。
欧阳靖温雅一笑，“四哥以为我们还是多年前的我们吗？所以无论四哥有何样的行动，我必会有相应的对策，你绝无胜算！”
“是吗？”欧阳淳眸光微沉，隐有杀意。“我倒是不知阿靖你的棋艺大有长进，只是无论怎样，最后胜的必是我，嫣儿的消息你既不愿意说，那么我只好亲自打听，南赤虽大，总会寻到。”言罢，琉璃灯一阵微晃，冷厉的内劲袭来。
欧阳靖薄唇微扬，提了内劲迅速一闪，随即手中所捏黑子迅速射出，正好击中欧阳淳腕上，削弱了袭来的掌风。
欧阳淳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他的掌风阴邪，多年前为了就欧阳烨，欧阳靖代为接了一掌，是以旧疾加身，经脉受阻，怎么会恢复内力？“你……”
欧阳靖也不答，迎上他微滞的掌风，欧阳淳迅速回神，掌上蓄力，怎料欧阳靖又是一旋，并不与他正面交锋。
一时间，两人身影交缠，衣袂翩飞，疾风回旋，打斗之间似乎都不愿毁了这芙蓉阁的物事，遂自窗口跃至后园。
“四哥在我这府上安插的眼线已经全部受制，四哥还有什么可赢我的？”欧阳靖厉声质问，语带讥讽。
风雨渐猛，偶有电光闪过，映亮了彼此一样俊美也同样带着杀意的脸。欧阳淳突然醒转，纵身一跃，飞身上了房顶，疾步飞走，身影渐渐消融在朦胧的雨雾里。
欧阳靖勾唇一笑，缓缓走出大门，解了璎姬、璎珞的穴。
“王爷，您没事吧？”璎珞不顾身上的酸痛，忙问。
“无事，席鸳怎样？”欧阳靖看着远处的雨丝，笑容清逸。
“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在她每日的茶水、膳食里放了无色无味的弗颜香，不过用量不多，毕竟她极是小心，这两日派去监视的人回报称她时常去徐王妃那里小坐，具体商议何事，因无法近身监视，是以不知。”璎珞低声回禀。
欧阳靖突然轻笑一声，道：“带她去玲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