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会儿欧阳靖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静静坐着的她,唇角微微上扬。
“王爷夜半来寻为了什么?”林语嫣沉声问道。
“你穿戴整齐恐怕已猜到了本王所为之事。”他眸中暗带赞许,如此装扮简洁却不失雅致。
“还请王爷明说。”林语嫣抬眸,几日未见,似乎他比前几日要憔悴很多。
欧阳靖不由分说,上前拉起她,“本王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她面带不满,又补充道:“是救过你的人。”
“救过我的人?”林语嫣神色恹恹,旋身而出。“似乎救过我的人颇多,现在我竟不知王爷指的是谁。”
欧阳靖知她定是恼怒上回密室一事,便解释道:“是浅澈皇叔,南赤的允颐亲王,父皇最小的弟弟,虽终年远离风城,行为浪荡不羁,但说到底也是一位儒雅之士,深得皇祖母喜欢。”
林语嫣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出当日民院的情景,甚至开始一笔一笔地勾画描摹欧阳浅澈的样貌,拥有邪魅、慵懒声音的男子如何会与儒雅扯上关系?继而联想到最近自她回王府,欧阳靖的一系列反常之举,便佯作毫不关心的样子,道:“我对王爷说的毫不感兴趣,而且若是相谢,也不需夜半。”
“皇叔此时就在书房,见或不见随你。”欧阳靖面色微沉。
其实此刻林语嫣心底对欧阳浅澈是极为感兴趣的,不但因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因为欧阳靖的夜半相邀,凭欧阳靖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夜半悄悄来此定不会只是要她去见见欧阳浅澈这般简单。低头微思后,沉声道:“好吧。”
当她见到欧阳浅澈的时候,林语嫣只觉心头蓦地腾起一股暖意。单从容貌上看,欧阳浅澈并不出众,与欧阳靖妖孽般的俊逸完全不同,唯一吸引她的便是乌发里独有的一缕白发。此时他虽浪荡无形地倚坐着,但举止尚且文雅。纤指配着上好的莹绿色暖玉茶杯,饶是谁也不会觉得唐突,反有些惑人的感觉,让人在一瞬间觉得很容易接近。
见他们进来,欧阳浅澈倏然抬眸,眼光温柔却不亲近,只在林语嫣脸上打了个转,便移到了欧阳靖那里。
对上那双温和而专注的眸子,林语嫣微有些怔愣,礼节性地福礼,“谢谢允颐亲王的救命之恩。”而后挑了处光影黯淡的地方静静坐下,眼睛却不时瞟向欧阳浅澈。
她只觉此刻心里隐有一份喜悦,就如同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一个熟悉的故人,他的眼内没有深藏不露,也没有杀机戾气,看着犹似一潭清水,带着惑人的感觉令她心底不时轻跳几下。
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她的心便一直飘着,悬着,每走一步皆如刀尖火海,即便心因为第一次遇见了与李想极为相似的欧阳淳而剧烈跳动过,却终究难逃被利用的结局。故而此刻她对欧阳淳仅仅只是怀着一份曾经救过她的感激,而他们之间仅存的也只是一份曾经相识的浅薄。
至于欧阳靖时不时所表露出的温柔,她不敢接受,而是想要刻意地去逃避,甚至远离,尽管这显得矫情也并不是她的本性,却是此时她心底最好的写照。欧阳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那些话的真正含义,她要的纯粹,便是连同人也一样纯粹,不掺杂任何一点欺瞒,或者是行事时不会权衡利弊。
她勾唇淡淡笑着,她又有何理由去埋怨他人的不纯粹?说到底她亦也不纯粹。竟然会邪恶地想着对他发动柔情战略,用不光明的手段得了绿松石金饰,便拍拍屁股走人。什么南赤安宁,什么手足相斗……与她无关。
只是欧阳浅澈似乎与他们不同,她叹口气,习惯性地眯了眯眼,在他的身上,她隐约可窥得一丝洒然的江湖气息,那是一种自由的,又或许是徜徉的感觉。
“听阿靖说了些你的事情,不过上回本王并没有像这回这样瞧得仔细。”欧阳浅澈微笑,似未觉她方才的叹息,和气地道:“说来你与本王也颇有渊源,尽管只是见过两次,但仿若比熟人更亲切几分。”
林语嫣低下头,他这话倒是与民院儿时的语气完全不同,有一股老气横秋的长辈感觉。在他这样深深的凝视下,心又再次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迅速收敛心绪,沉声道:“当日幸得亲王出手相救。”
欧阳浅澈带给她的亲切感并不仅仅因为一次相救,或许是因为他柔和的眼光,又或许是他清澈的面容,在他脸上很难窥到半些阴谋。
她再次道了谢,除此外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话题可以当着欧阳靖的面与欧阳浅澈说下去。
“浅澈皇叔是位难得的儒雅之士,虽然常人皆道皇叔行为浪荡不合礼数,不过在本王看来,却是最不善于伪装的人。”欧阳靖目光斜斜地投射过来,林语嫣在见到他这位皇叔时眼内一闪即逝的慌乱不但出卖了她自己,也让他心里微微生出些酸涩来,不过如果在放她离开的时候有皇叔相伴也应该是件不错的事情,起码他可以知道她过得如何。“皇叔,阿靖忽然想起件事情来,需要阿靖亲历而为。”说着,他便起身,微微一笑,拂了袍袖出去。
欧阳浅澈微微颔首,见他出去,林语嫣亦要紧随而去,只听欧阳浅澈清声道:“阿靖虽看似浪荡风流,却是个极重情的人,也异常喜欢秀外慧中的女子。”
林语嫣顿下脚步,抬眸看向欧阳浅澈,只见他微微一笑,接着道:“那年中秋,比常年的中秋都要热闹,恰逢莫国公主纳兰偷偷溜到南赤游玩,阿靖就是那年与纳兰相遇的。”
“中秋?”林语嫣喃喃自语,恍然忆及她经常做的那个幻梦,梦里依稀也是中秋之夜。
“嫣儿。”欧阳浅澈微微一笑,轻唤她一声。
林语嫣已经恢复了常态,面上看着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可是有什么不妥?”欧阳浅澈啜了一口茶,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从林语嫣身上划过,眼内隐有惊喜,果然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气质优雅,清丽脱俗,难怪会让一向稳妥的阿靖难做抉择。“身上的伤想来已经大好了吧?”
“谢谢亲王记挂,已经大好。”
“为何不称本王一句皇叔?”欧阳浅澈微微欠身,笑容深了几分。
林语嫣却察觉到他一闪即逝的目光,心里突然觉得温暖几许,她颔首低笑,“是,皇叔。”
“可能你对阿靖有些成见。”欧阳浅澈此时已经坐直了身子,除却面容依然邪魅外,语气倒是越发温和。“其实你所见的阿靖并不是真实的阿靖,纵然他确如你所见那样,也值得你交付终生。”
林语嫣心下略有不满,双眸微瞪,讽笑道:“我自知王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与交付终生却难牵扯上关系。一来,王爷不是个念情之人,二来,王爷不是我的良人。”
欧阳浅澈面上不见半丝愠怒,心中却着实一亮,这个女子,确实让人心动,与纳兰虽然像极,但并不见纳兰的怯懦与呆板。
“可阿靖似乎很在意你。”欧阳浅澈淡淡一笑,看着林语嫣,静静地说:“他虽浪荡不羁,但心性却并非如此。”
林语嫣微笑,眼睛里一片澄净,“皇叔是在为我与王爷牵姻缘红线吗?”
欧阳浅澈微怔片刻,随即大笑不止,“你已是阿靖的侍妾,便是阿靖的女人,这姻缘红线不用本王劳神去牵。”
她亦笑笑,不语。
房里静默片刻,烛光疏暗,映在两人脸上,终是谁也没有再开口。房门推开,欧阳靖笑着道:“阿靖略备了些酒菜,不如把酒赏月?”
欧阳浅澈微微颔首,洒然应道:“好。”
庆王府内,欧阳淳双目微合,神情淡定,纤手搭弦,曲音却越发激烈。
欧阳庆推门而入,瞥见桌上的邀约,急问:“你当真要赴?”
欧阳淳睁开双眼,眸色乍沉,面上却依旧一片风轻云淡,“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由不得我们退缩。遑论谁胜谁败,他既有皇叔,我们亦有皇祖母。”说着他停了琴,起身来到欧阳庆身前,“他当真不在乎她吗?”
“那日你并非不知。”欧阳庆对此事终是耿耿于怀,微愠道。
“她既能令三哥动心生气,想来阿靖也不会不动心,听闻她已搬去玲珑阁。”欧阳淳眼神阴鸷,笑道:“可是三哥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会为她担心吗?”
“你……”欧阳庆微怔片刻,阿淳大抵也是痛恨自己的吧?
“三哥,明日宴席会有一场好戏上映。”他蹙紧双眉,眸色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