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却好似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目光森冷阴厉,紧紧盯住欧阳靖的剑尖。林语嫣虽不懂剑术,但也能感觉到那一剑上所带起的剑风是那般凛冽。
青玄心中凛然一惊。
靖王身体常年孱弱,此刻能有如此气势,难道他骗过了他们每一个人?如此想,她心下越发不静,那一剑看似绵软,但若一会儿交手,所牵引的必是凛冽的杀机,而她的剑此刻正在林语嫣手中,若要硬敌怕不是什么上上之策。
而更重要的一点便是方才靖王并没有急着进来救人,也没有第一时间为林语嫣解毒,马车可以一直前行,必是他在驾驶,而车夫恐怕早已被他解决掉了,所以方才的话他也一定悉数听到,既听到还能如此镇静,对林姑娘如此无情,看来即便她要以林姑娘做要挟,也不是上策。
这种可以对心爱女人还能这般无情的心境,恐怕谁也没法相比。权衡一下利弊,青玄决定先返回去,将靖王已经恢复内力的事情告诉给淳王,念头一转,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后撤,从车后方跳下马车。
见青玄走了,欧阳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马车上。他迅速收敛眸中的微乱,靠在车厢入口边上,颤抖着手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瓷药瓶。风吹起白衣翩然,墨发越发凌乱,而他却似乎极是疲倦地吐出一口气,再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笑意,“解了毒便自由了。”
林语嫣没去接他手中的瓷瓶,只是冷冷看着他。
方才他为何不是先冲进来救下自己,而是一直在外边等着,如此漠然的态度,令她心底竟莫名涌上一种凉意,这股凉意瞬间随着呼吸侵入四肢百骸。
欧阳靖笑看着她,眸子里充满了讥诮与轻慢,“在怨恼本王?”
林语嫣看着他,也很是奇怪为何自己会是这种心情?明明都是出于利用,明明她所有的一切表演都是为了要离开他,为何自己还这般在意他的所作所为?她努力劝说自己接过他手中的瓷瓶,可手全然不听使唤。
马车继续前行,欧阳靖面上的笑容越发浅淡,到了最后似乎蒙上了一层薄怒。马车一路向上,越发颠簸,林语嫣不再试图高昂着头看他,而是双手扶着车厢壁,试图令自己保持平衡,突然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车轮似乎越过了什么障碍,车厢壁不知撞上了什么,她一个踉跄,肩重重撞在了车厢壁上,一阵刺骨锥心的疼意立刻袭来,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的凉意。
她努力抑制着涌上的泪,偷眼瞧了一眼欧阳靖,虽然他额上沁满细汗,但依然站得稳稳当当。
林语嫣心生恼怒,为什么他还能站得这般稳,甚至在自己即将倒下的时候,连一只手都没有伸过来。她昂着头注视着他,“欧阳靖!在你心中究竟我有几分重量?”不知为何,她还是吼了出来,尽管那个答案她已经知晓,但她还是不知何故地问了出来。
欧阳靖怔了一下,似乎心尖有什么迅速划过,他一直防备着她,可是为何明明知道她偷了绿渊,他还是选择不顾一切地想要来救她,想要相信她?他有些烦乱,看着她高抬的下巴,紧抿的唇,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这样直接与他对视,对他如此不敬,可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欧阳靖微微偏头,索性不去看她,“从未有一丝重量。”语气里带着些玩味,带着些嘲弄。
虽然早已猜到,但是亲耳听到,林语嫣还是觉得心似被什么扎过。唇际漾着一抹同样嘲讽的笑,掏出绿渊,她微合双目而后又睁开。“王爷追上来救我,恐怕是因为这个吧?”
欧阳靖笑了笑,没有回答,可是从他那满不在乎地笑容之中,林语嫣还是大概知道了他的答案。
林语嫣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吐出,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心口的微疼一直提醒着她这个男人不值得她这样,只要拿到解药,哪怕回不去,她也是自由的。“我明白了。”她伸手接过瓷瓶。
欧阳靖又是一笑,温柔而从容,好似终于卸下心底的沉重包袱般。
林语嫣笑得越发大声,竟一时不知在他心中究竟什么是他真正在乎的,不过她再也不会、也不想知道,因为他们很快就是陌路人,如此也好,互不相欠,互不相欠……
林语嫣用力攥着瓷瓶,指腹微凉,忽然她怒目圆瞪,竟是再也控制不住地愤怒了。“既然如此,王爷怎还不快些下车,将这车给我,也好让我乘车离去,越远越好!”
马车快速地飞驰着,林语嫣试图保持平衡,她已下定决心,决不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哪怕此刻她已被剧烈的颠簸颠得头昏恶心。
欧阳靖轻笑道:“何必呢,拿着绿渊,交给他,而后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而且本王救了你,你总不能让本王走回去吧?”
这般冷硬的话让林语嫣更加愤怒,她狠狠咬着唇,再看他一眼,笑着服下解药后,将绿渊扔给他便转身打算从马车后方跳出去。马车向着山顶疾驰,一路磕磕绊绊,猝不及防,还未等她移到车后便重重摔倒。
林语嫣咬着唇,背对着欧阳靖,她此刻努力保持着的坚强终于卸下,一步一晃地移到马车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急速后退的山石林木,狠了狠心便要往下跳。
猛烈的山风鼓荡进来,林语嫣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欧阳靖,那双眸子分明带着不舍,带着意味不明的复杂神色,为何他竟能说出这般刺痛人心的话语?这个男人当初对自己是漠然的,现今依然如此,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离开,这是为什么?感性再次战胜了理性,她收回脚,摇摇晃晃地转身挪到欧阳靖身前,双目紧紧盯住他。
欧阳靖稍怔,随后眸光躲闪,厉喝道:“本王这里再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也根本没有一点利用价值,滚——”
林语嫣倏然一怔,那张脸太过苍白,令人看着有些不正常。“我觉得还是从前边跳更好一些。”她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欧阳靖伸手拦住她,冷声道:“不行!”
林语嫣微抬着下巴,笑得明媚,“王爷以为自己还能管住我吗?”话未说完,她猛地掀起车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果然,马车经过颠簸,连接马匹与马车间的木杠发生断裂,很明显,这马车也是被人提前动了手脚的。而欧阳靖始终保持的姿势,只是为了要保持车厢的平稳,如果他擅动一点,马车再高速行驶,很有可能他们连同车厢都会在这盘旋的山路上被甩出去,而后跌入崖底。
方才面对青玄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不能动,他的脚踩在木杠上控制着车的平稳,控制着马匹与车之间的连接,而短时间内仅凭一次施针药浴他也不可能会恢复内力。而假使现在让他下车,很有可能他连路都不能走,因为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脚上。
而他刚才的话,也同样不可能是真的,绝不可能!
林语嫣只觉顷刻间心里五味杂陈,有什么东西阻在喉间,吞咽不下。
欧阳靖笑了笑,眉宇间拂过一抹担忧,但很快便消失无踪,“你看到了,那么赶紧跳吧。他早已安排好,马匹与马车都做了手脚,马车停不下,所以,”他微顿片刻,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搭上一人性命总比两人的要好很多。”
林语嫣嘴翕张了两下,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就一直紧紧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甚至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摩挲着,“跳吧。”
林语嫣看着他温柔的眸子,第一次这样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她一把握住他已然冰凉的手,再一次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欧阳靖,你听好了,我要你好好活着,如果我们两个一起跳,即便冒险,但比一人摔落崖底粉身碎骨要好!”
欧阳靖再次怔住,明明是一声斥责,可在此刻听来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有什么在心底滋生,这就足够了!他将头扭到一旁,似是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车外的景致,而后缓缓道:“我也想,但恐怕两个人一起的话,不死也会重伤,我的脚已经麻木,如果配合不好,恐怕也会被甩到崖底。”
什么?!林语嫣只觉头嗡嗡作响,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可是她常时的淡定在此刻完全不起一点作用。她茫然地盯住他明澈的眸子,忽然转身去拾剑。“把马杀了,马死车停。”
“别白费力气了,他早就算好,你若强行来到前边,不说一剑刺不死马,就是能刺死,车厢也会在你踏上前来时被甩出去,因为车厢已经无法保持平衡。”
欧阳靖的语调清冷而平静,林语嫣只觉后背袭来一股凉气,彻骨的冰冷令她脆弱的神经变得更加脆弱。“你以为你是神吗?总是可以将一切完全掌握在手中?你若真是神,为何没有料到我会偷了你的东西?为何没有料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为何……”
“对!”他微微扯唇,笑容却有些苦涩,“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曾经利用你的人被你耍在股掌间,还是你演戏的手段太高?”
林语嫣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慢慢飘入耳中,感受着他笑容深处的苦涩与无奈,提着剑慢慢走到他身旁,那双眸子浸染着坚定的神色闯入欧阳靖的眼中,在他还不曾回神时,他只觉颈上一凉。“欧阳靖,不管你怎么说,都不能妄想阻止我!今日你生我生,你亡我亡,若生,你我不再相欠!若亡,那么便是天不垂怜!”
他要让她走,可她不!
山风愈发凛冽,吹散了林语嫣的发,在肆虐的山风里衬着她苍白的脸颊狂乱地舞动着,她的目光专注无比,分明眸底深处藏匿着恐惧的因子,却被强硬的坚定与坚韧一点点地涤荡无存。
“跳车,不要做无畏的抗争。”欧阳靖微微敛眸,轻声道。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劝说她跳车,可她似乎很是执拗,全然不听他的安排。
她执剑的手再次用了些力气,恶狠狠地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欧阳靖似是不可信地望着她,眼里涌动着微微的欢悦与惆怅,如同纠缠的藤蔓,丝丝缠绕,牵动着他心底深处的不舍与痛。“不后悔?”
“不!”
“为何?”
“我不知!但我只知道一点,便是我不想让你死!”林语嫣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般执拗,会傻到选择与他一起冒险,甚至全然不顾利弊,全然忘记生死。她凝着他惨白的脸,微笑道:“王爷可怕?”
这一刻,欧阳靖漆黑的眼里终于泛起奇异的波澜,好似那个中秋夜所见的女子不是纳兰,他慢慢推开她手里的剑,笑道:“不怕,黄泉路上有美人相伴。”
马车疯跑,林语嫣看着他笑,那笑容似冬日暖阳在欧阳靖心尖洒落光明与温暖,他揽住她纤细的腰,用力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前。林语嫣双手抱住他的腰,在这一刻心脏好似被某些灼热的热流盈满,那些惊惧、迷茫终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马车继续绕着盘旋山路向上疾驰,欧阳靖看准前面有一棵树,在她耳畔轻语:“抱紧我。”看着林语嫣点头,他提起剑蓄力向马腿投去。马受了惊吓,一匹发狠地向前狂奔,而受伤的那匹则稍稍滞后,也正因为这样,马车被带离着向那棵树偏了一些,这样即便一会儿滚下去,他还可以借助臂力阻止他们两人继续向崖下滚去。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欧阳靖身子微微向后倾去,他抱着林语嫣在马车将要拐弯的时候迅速向外纵去,而他们顺着山坡向下滚去,正好在大树处停下。马车继续向上,终于在到达悬崖的那一刻,碎石溅落,马声嘶鸣。
欧阳靖低头看着她温柔一笑,低唤:“嫣儿——”可是怀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笑容渐渐凝固,有些微急,方才跳车的时候他虽无十分的把握,可也有八九的把握不会伤着她,为什么?一种痛意顿时自腿上袭来,方才双腿麻木,他还尚不能感觉到腿受了伤,可是现在膝盖处如同火烧一般,湿热一片,他剑眉深蹙,却不敢再有过多的动作。
天边微红,已是黄昏。
山下似乎有人的脚步声与喊声,欧阳靖侧耳细听,好像是乌风与乌墨,还有乌衣楼的人。
“车辙印一直到了悬崖边,不会是王爷——”乌风远远看到深深的车辙印,直觉不好。
“不会。”乌墨剑眉斜挑,语气不悦。
“本王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山坡下忽然传来一阵笑声,虽虚弱轻缓但还是随风飘入两人耳中。
乌风、乌墨迅速冲到山坡处,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是相视而笑,他们的主子果然还好好的活着,可是看到了那棵树,他们再次大惊。若非有那棵树横挡住他们,恐怕他们真的会摔得粉身碎骨。“王爷——”
“不妨,等你们想好了对策,有了十足把握再将本王弄上去。”欧阳靖虽然心中很急,但却未加催促,因为眼下若是催促很不明智。
乌风与乌墨集结了众人,而后采用钩锁钩住他们二人,再一点点地拉上去。
甫一上来,欧阳靖全然不顾自己膝盖上的伤,而是仔细查看林语嫣究竟伤在哪里,没有血,可是她就那样静静地闭着双眼,脸色惨白,犹若一朵脆弱的花。他拥着她,唯怕一松手她便会随风而逝。乌风不忍,啜声吩咐手下去将山下的马车牵来。
欧阳靖的眉越蹙越深,他仔细回忆着他们跳车时的每一个细节,突然用力抱紧她,“好傻!”他嘶吼着,明澈的眸子里满是血红。跳车时,他本是用力抱住她,以牺牲自己的一条腿做赌,可还是没能瞒住她,下落时她微微推拒他,而当时下落速度太快,他所有的精力全都集中在如何准确地停在树前,正因为这中间一点点的偏差,他仅仅只是膝盖受了伤,而她,撞在头部。
马车急急驰上来,他怒吼着,“去东郊别院,去御医院把成御医请来!”
乌风试图先为他包扎,被欧阳靖喝退,他不甘地劝解道:“此刻淳王已有行动,该回王府才是,为何要?”
“你何时对本王的命令也开始质疑了?”欧阳靖站起时,膝盖的痛再次袭来,可他全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