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刚想过,便听碧云指着一人笑着道:“福子,一年不见怎还这般调皮?掐架也不挑个村长看不到的地方,若是被追上了,看你母亲不扒了你一层皮。”
落在后头的小胖子偏头一看,哭得更加凄惨,也来不及打招呼,脚下又提了速度。
林语嫣彻底卸了心底烦闷,笑道:“碧云,你可着实贪玩,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孩子叫福子?”
碧云看林语嫣笑容轻松了些,心中高兴,道:“养了奴婢十几年的村子,除了才诞下的,奴婢自然认得。”
“不如你……”林语嫣方想叫碧云回家看看,可话还没说,身子便被人猛地一撞。碧云失声惊叫,赶忙伸手抓住她,两人踉跄了几步,幸得璎姬,才没摔到水沟里。
站稳之后,林语嫣才抬头看撞她的人,一身粗布衣衫的村妇,人已经跑远,虽看不见正面,但见她脚步凌乱,似乎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如此无礼!”碧云的火气一下便燃了起来,“夫人,依奴婢看您还是上马车吧,奴婢一会儿再去找她算账!”
林语嫣收回目光,淡淡道:“无妨,看她惊魂落魄的样子,怕是遇到了什么难。”
“可再如何,也不能撞了夫人不赔礼吧?”碧云怒道。
见碧云气怒的模样,林语嫣不禁无奈一笑。“人家着急,又怎么能看到了你?而且咱们头上也没贴着什么,人家又怎么知道咱们是谁?得饶人处且饶人,上车吧。”
碧云点点头,扶着林语嫣上了马车,“只要过了这道拱桥便可出村。”
马车刚上拱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蓦地划破村落的宁静,惊起水边的鸟四下散去。
“风冉!风冉!”
妇人的悲泣声就在不远处的河畔回荡着,紧接着便是男女老少的安慰,林语嫣再次挑起车帘,入耳无非是节哀顺便之类的言语。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林语嫣深深被震撼。也不顾碧云反对,匆匆下了车。只听村民议论着,蒋风冉是妇人唯一的儿子,妇人何氏又是个寡妇,独自养大已是不易,平时母子俩便相依为命,料想何氏此时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正听着,只见抱着蒋风冉的何氏恐慌道:“风冉不能死,烦请大家去找人救救我家风冉!”
旁边汉子不忍伤她,劝道:“何嫂子,你莫着急,我们这就去找闻大夫。”
“闻修?”碧云蹙眉惊叫,“一年未见还在这混吃混喝,坑人不浅!他若能将人起死回生怕是早入宫做了御医了。”
林语嫣不语,只眯着眼睛微思片刻。“吩咐车夫,卸下车,骑马去西城请最好的大夫来。要快!”一直沉着冷静的璎姬闻言,速速帮着车夫卸车。
林语嫣拨开人群,默不作声地走到何氏面前,道,“把孩子放到地上。”
何氏怔了一会儿,抱着少年的手又紧了紧,怯懦地端详着眼前女子,年纪不大,神情却异常肃然。
“若想他不死,就听我的话。”声音不大,却止住了所有人的喧闹声。
林语嫣的医术只是为了研究古尸的死因,还有一点便是兴趣使然。看了一眼少年面色紫涨,腹部微隆,浑身上下已被泡得发白,手里还攥着沙石,心下一凌,伸手轻轻按上鼓起的腹部,“已过了一夜。”
何氏神情大骇,泣不成声地点头。
围观众人见何氏点头,立时便都死了心,死了一夜的人如何还能救回来,不禁纷纷叹息摇头。
碧云虽也心下紧张着,可经了上回闻沫沫一案,自知林语嫣既开口定是心下有些把握,便扶起何氏,劝慰:“莫急,夫人自会竭力。”
经了用指头挤压眼球,观察瞳孔变化后,林语嫣又用帕子将少年的手指扎起。而后扬眉大声喊着:“去找干土!”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清理其口鼻中的污物,又要了碧云的帕子裹着手指将少年的舌头拉出口外。
碧云也顾不得说话,一时间只呆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远处一架黄梨木制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夫一见远处河畔围了一圈人,匆忙回禀。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挑起车帘,望向围着的众人,目光淡淡而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正一脸肃凛急于救人的女子脸上。“纳兰?!”
趁着壮汉都去寻干土的时机,林语嫣又看了一下少年刚才扎起的手指,指头肿胀紫红,证明还有血液循环,至此她确信少年还活着,便立刻开始给他做心脏按摩。
见众人用担子挑来干土,林语嫣便吩咐人把干土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再取干土覆盖在少年身上,只露口、眼。
村民虽心下疑惑,可耐不得林语嫣一脸肃然,加之何氏母子的确是命苦,便默不作声地捧土。谁也不曾注意远处拱桥上停着一架马车,车上的男子只是静静看着。
漫长的等待,蝉鸣声无力地响着,日头渐渐偏西。何氏早停了哭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
碧云此刻心下不禁提了几分,若是人救不回可如何是好!约半个时辰,车夫从西城请来的大夫已经赶到,急忙推开人群,嚷道:“病人在何处?”
有人连忙领着大夫来到土堆前,“在这里。”
大夫一见,顿时大怒。“谁埋得?溺水的人,该尽快清理污物,这简直是草菅人命!”
“是我。”蹲在地上的林语嫣起身,淡声道:“蒋风冉在水中溺了一夜,此时正值夏季,天气晴好,用干土埋着,他体内的水汽才能被吸出来。”
大夫双目大睁,神情中满是恼怒,休说溺了一夜,便是三五个时辰,人也已经死透了!这还奔了好几里地硬是把他给接过来,这不是耍着人么!不过他也能理解死者亲人的心情,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走。
“请留步,等人醒来,还要劳前辈费心调理。”林语嫣顿了下,转头吩咐道,“璎姬,取诊金。”
“罢了!”大夫叹了一声,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人家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自己是医者,该有一颗仁心,在这候一会儿便是。
众人见从西城请来的大夫如此形容便知恐怕这蒋风冉难以救治。想到把他从水里捞上来时,浑身都已经僵透了,出气入气全无,他们这么尽心尽力一方面是看林语嫣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另一方面也是等何氏自己死心。
“咳咳——”
就在所有人饥肠辘辘,渐渐失望时,自土堆中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咳嗽声,赫然间振奋了所有人。
“风冉!”何氏一下子扑到土堆前,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风冉你可算是有救了!”
林语嫣蹲下身,轻轻拨开蒋风冉面上的土,见他睁开眼了,便道,“你先躺一会,待身上的水都干了,再出来。”
蒋风冉糊里糊涂的,只听眼前这个极美的女子说让他再躺一会儿,恰好他也浑身疼痛脱力,便就顺着她的意思,静静躺着。
何氏掉过头郑重地行了稽首大礼,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林语嫣忙上前扶起何氏,柔声劝道:“不管怎样,都不该草草了结此生性命,蒋夫人该好好劝劝令公子,以后莫要再做此等傻事。”
此刻,村长也过来向林语嫣致谢。
众人一时被起死回生的事儿给震住了,见村长致谢,这才回过神来,顿时炸开了锅,致谢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林语嫣心里叹了口气,朝众人浅浅一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众人见事情已然落定,连忙帮着何氏把蒋风冉从土中挖了出来,用木板抬了回去。
陪站在一旁的大夫顿时大喜,忙上前去把了蒋风冉的脉,虽然尚还虚弱,命却是救回来了,不禁连连称奇,当下开了药方,又将诊金交给何氏,追上林语嫣,问道:“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师承何处?”
林语嫣淡笑一声,并未作答。
碧云上前,将林语嫣挡在身后,冷讽:“也不知方才是谁在此数落我们夫人是草菅人命。”
大夫脸色顿时一变,施礼,急道:“莫不是姑娘还记怪着方才的事?实在是无心之举。”
“什么无心、有心,奉劝你一句……”碧云神情大喜,已是口无遮拦。
林语嫣忙拉着她往马车方向而去,车夫已经套好了车,只静静等着。
“夫人为何拦我?”碧云不解。
“这里毕竟是养育你的村子,莫要因为我树敌太多,况且他也是心急。”林语嫣悠然抬眸,上了马车。“日头已经落了,你若想回去看看,便去吧。”
“奴婢谢谢夫人,可奴婢早就没了家人。”碧云神情凄婉。
“回府。”林语嫣疲累地闭上眼。
见马车渐渐驶远,车上男子放下车帘。
“主子,现下怎么办?”车夫亟亟问道。
“此次应邀前来,自然是以大事为重,至于她,派人查查她的身份,越详细越好。”男子清声吩咐后,便合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