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诚与儒风不用彼此招呼，不约而同从树后走到水池边，各自低头看向池水，池水中果然好多的蝌蚪，密密麻麻不停地游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既然种下善因，他日定当结出累累善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声音就在身后，敬诚与儒风回头，那是一个老到极点的和尚，何谓极点？意思是不能再老，皮肤粗糙缩水；他满脸褶子的遮盖几乎无法分辨眼睑与嘴唇；而细成两条缝的眼睛里充满了浑浊的意味；他身躯佝偻，项上挂着一串佛珠，因为身躯佝偻，佛珠贴不上老和尚的胸口而孤单单笔直下垂；这老和尚全身抖动，素面的袈裟摇摆不定。
敬诚不由开口：“大师是要喝水么？”
“阿弥陀佛，不存在的人何必说出不存在的话？老衲已然枯朽，且进地狱走一遭，阿弥陀佛，地狱一层为拔舌地狱，妄言祸害之人当遭生拔舌根之噩，老衲自幼礼佛，与拔舌无干，只是路过即是罪过，老衲一本往生咒，不知道渡不渡得过苦难轮回。”说着话，老和尚颤颤巍巍蹲在了水池边，目光向下，平掌拂过水面，接着说话：“阿弥陀佛，飞雁在天，你在水面，今生原本无缘，老衲念你俗根未净且情真意切，阿弥陀佛，难得你为了重逢而放弃轮回为人，老衲不敢不助你一臂之力，阿弥陀佛，老衲送你十年寿限，望你得偿心愿，只是今日你蒙受放生恩情，若不能将今日之事因果两清，只怕万难随心。阿弥陀佛，他日能不能携手并肩全在你的造化……罢了，老衲再送你找路的眼睛，若你缘法深厚再遇小姑娘，必定助你了断今日因果。”
随着老和尚的手掌拂过水面，一池的蝌蚪齐刷刷向下沉去，独有一只蝌蚪逆势上行，那只特立独行的蝌蚪漂浮上水面，止不住的摇动小尾巴。
“阿弥陀佛，难得你慧根深厚。”老和尚伸出右手食指，艰难的探出手臂，手指向下，手指肚压向蝌蚪。那只蝌蚪不闪不避，它等着老和尚的手指头压下来。
老和尚的手指却没能压下去，停在了距离蝌蚪一寸高的地方，他似乎颇为犹豫，片刻后：“阿弥陀佛，天眼不开、前路不明，老衲一生为佛，六根早已断绝，今日却妄动尘俗之心，阿弥陀佛，不可为而为之，老衲甘受我佛惩戒。善哉善哉。”说罢，老和尚一口血喷出来，手指头猛然向下，指肚点上蝌蚪，那蝌蚪受力之下，下沉一寸，当它拐头向上时，老和尚嗡一声化作荧光，荧光徐徐，片片点点流光四溢。
伴随着流光，水中的那只蝌蚪悄然间消失。
老和尚所做的事情再明显不过，可是他却化作了流光，他死了么？敬诚双眼之中闪烁着泪花，她发自内心的好伤感。
“敬诚，刚才的小女孩是你么？你从葫芦里救出了蝌蚪，蝌蚪若是长大……”
“呱……呱……”敬诚怀抱中灰头土脸的小哥哥开始叫，叫声低沉，它的灵性十足，它在伤心。
看着小哥哥，敬诚的眼泪猛然涌出眼眶，她喃喃自语：“你曾经放弃了轮回为人，你是害怕忘记她么？人都说一碗孟婆汤、往事两相忘，你……老和尚是该帮你，可是他……”嗓子哽咽，说不下去了。
老和尚一定是死了，他最后的一席话很明显是在告别尘世。
“姐姐，那个小孩子敬诚是个女孩子么，她是你么？”不用指望恨天会伤感，他现在连男女都分不清，更遑论感情。
“嗯？嗯。是我。”敬诚流着泪的笑容有点凄惨。
“姐姐，那只蝌蚪呢？你有没有再见到它？那个老说阿弥陀佛的是和尚吧？那和尚说了蝌蚪要报恩，它被开了天眼，那就可以看到咱们看不到的东西了，只是蝌蚪好小，咱们怎么去找它呢？”
油菜花丛中的房子告诉过恨天很多事情，有关和尚的话题看来是聊过，可是蝌蚪与青蛙的关系一定没有说过。
敬诚点点头：“恨天，蝌蚪长大之后会变成青蛙，你旁边的小哥哥就是当年的蝌蚪，呼，当年我是几岁？记不得了，到如今小哥哥也快要活够十年了吧？”
呱……呱……小哥哥一连叫了九声。
儒风说话：“现如今九岁了么？实间有点紧张，敬诚，咱们抓紧时间，尽早走出这困顿塔。”
敬诚的眼泪暂时收不住，她用泪眼瞪着儒风：“我问你，锦衣男童是不是你？眉眼间七分相像，他是你么？”
“我？不，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小孩子的相貌你能看出什么来？不说这个，敬诚，小哥哥对你的报恩一定是找寻生路，估摸着老和尚不仅仅为它开了天眼，还给了它唤出出路的本事。可是……咱们进入这缘由幻境的时间不短了吧？它始终没有给出方向，可见现在咱们的附近根本就没有路。”说到这里，儒风稍稍沉吟，继续：“敬诚，这里一定是缘由幻境。”
敬诚早已经猜到这里是缘由幻境，但是她无法理解一件事：缘由幻境不会让人着魔么？听人说凡是幻境都存在害人的幻象，这里怎么没有？难道是老和尚临死前动了手脚？或者是另有他人动过手脚？
想不通，也无处可去，而这缘由幻境似乎不再变化，不久前花园的凋残没有出现在这里，这里的良田道路水池一成不变。
必须把心静下来，敬诚低头时看到小哥哥脏兮兮的身躯，不由笑一笑：“小哥哥你别怕羞，我来帮你洗澡。”蹲下来，将恨天放在肩头，要弯腰时，儒风从背后抱走了恨天。由他抱去恨天，敬诚双手箍着小哥哥，慢慢的探手入水。
小哥哥瞪着鼓眼泡一动不动，不大的蓄水池涟漪晃动，敬诚要擦掉小哥哥身上的泥灰，自然拨手弄水，她的举动把涟漪搅成粉碎。
呱……拉着长音，小哥哥忽然叫了。
这种长音蛙鸣……是找到了出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