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淡淡地扫了一眼院落,径直进了正房。
天气已冷,佛堂里笼着火盆,却也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云秀不禁蹙了蹙眉。
春雨迎上来行了个礼:“三小姐,您来了。”
云秀看了看里间,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木鱼声,低声说道:“老夫人还在做功课?”
春雨点点头,脸上似乎带了些忧色:“老夫人最近早起晚睡,奴婢真有些担心老夫人的身子……”
云秀叹了口气,前世她听说老夫人这段日子功课勤谨,却并没有放在心里,现在想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
凌老爷的仕途正是一帆风顺,凌府一派安定祥和,白氏又刚刚扶正,按理正是老夫人该安享尊荣的时候,怎么老夫人却偏偏要固执地住在佛堂,连生活都如此清苦?
在这一片繁荣鼎盛之下,只怕有着云秀不清楚原因的暗流在涌动。
云秀坐在耳房,默默地思索着。
不知什么时候,里间的木鱼声停了下来,云秀收回思绪,整理好衣襟,站起身来。
春雨上前打起了帘子,恭声道:“老夫人,三小姐来看您了。”
老夫人似乎比上次又瘦削了些,脸上添了些倦色,看到云秀才露出笑容来。
“天气这样冷,你又跑来做什么?”虽是嗔怪着,语气里却是浓浓的关心。
云秀每隔三五天就来看望老夫人,老夫人已经和她亲近了许多。
云秀笑着迎上去,从春雨手中接过老夫人的手:“几天没来看祖母,孙女心里实在是记挂着。”
老夫人笑而不语,春梅去端了茶奉给老夫人和云秀。
云秀接过热乎乎的茶盏,才觉得舒服了些,不禁说道:“今儿天气越发冷了,屋里怎么不多点上几个火盆,若是着了寒气可怎么好。”
老夫人顿了顿,说道:“我倒觉得还好。”
云秀见老夫人显然不欲多说,便笑道:“只要祖母身体康健,孙女就放心了。”
说着便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给老夫人看,原来是一副护腿,上面绣着一簇盛开的七瓣莲花,周围是不断头万字纹,一看便是下了大工夫的。
“……想着往后一天更比一天冷,祖母常在佛堂里诵经,戴着也能暖和些,祖母试试可合适吗?”
老夫人眼底浮上一层暖意,看着云秀亲自俯身给她穿上,不禁说道:“难为你想得周全。”
云秀仰起脸笑道:“不过是件小玩意,孙女也没什么孝顺祖母的,祖母不要嫌弃才好。”
老夫人看着云秀恭谨的样子,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虽说只是个小玩意,可也要用心惦记着老夫人才会想到,凌府里这五个孙女里,却只有云秀还惦记着她这个已经失势失权的老夫人。
其他的人,早就去奉承凌府当家夫人白氏了吧。
患难见真情,也只有在患难中,才能看得清楚人心。
云秀把带子系好,打量了一番,问道:“祖母,您觉得怎么样?”
老夫人活动了活动膝盖,顿时暖和了许多,这暖意,却是从心底涌上来的。
看着上面灵秀的花瓣,老夫人赞叹道:“果然是好东西,活计也鲜亮。”
知道老夫人念经诵佛,特特地绣了莲花,只是找这花样子,只怕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云秀略带腼腆地笑了笑:“祖母喜欢就好。”
陪着老夫人闲话了一会儿,见老夫人精神头好些,云秀才起身告辞:“孙女还想去洗衣房看看,先告辞了。”
听了这话,老夫人眼睛眯了眯,似乎想到了什么。
“……也好,有些人,也该回来了。”
云秀笑着答应了下来,出了门。
老夫人何等聪明,当然知道云秀去洗衣房是为了什么。
有老夫人这句话,云秀便更有底气了。
……
洗衣房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婆子丫鬟们轮流从里头打上水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搓洗着木盆里的衣裳被单等物。
如今是冬天,几乎所有人的手上都生了冻疮,红彤彤地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格外的触目惊心。
云秀和夏竹刚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一个高亢尖利的声音。
“你个老不死的,又偷懒!?”
咣当,似乎是水盆翻了的声音。
云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粗壮的婆子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一个婆子:“别仗着自己奶过小姐几天,就跟老娘拿腔作势起来!老娘告诉你,今儿不把这些衣裳洗完,就别想吃饭!”
被打的婆子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裳,头上只草草包着一块脏兮兮的头巾,连一根木簪子都没有。
瘦弱的身子哪里禁得住那粗壮婆子的敲打,几下就被推倒在地上,虽然是冬天,地上却还有几滩没来得及结冰的脏水,那婆子跌在水里,周身泥泞,说不出的狼狈。
云秀看在眼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没想到,她的奶娘顾嬷嬷,如今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连一个粗使婆子都敢欺负。
也难怪,这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跟红顶白,顾嬷嬷从三小姐奶娘的尊贵身份,落到洗衣房当促使婆子,这些在洗衣房里当差的婆子们,常年做着粗活累活,对着府里略有些脸面的丫鬟嬷嬷都要卑躬屈膝,一看到顾嬷嬷落到这个地步,幸灾乐祸中自然又加了许多恶毒的心思,一样的奴才,凭什么顾嬷嬷就要那么尊贵?如今落魄了,不欺负她又欺负谁?
谁都知道,顾嬷嬷是白氏亲自发落的,白氏如今又被扶了正,她的话在凌府里可不就是圣旨?顾嬷嬷进了洗衣房,就别再想有出头之日了。
顾嬷嬷颤抖着从水洼里爬了起来,默默地拧干了衣角的水,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个翻倒在地上的水盆。
这一幕,连夏竹看了都于心不忍。
“嬷嬷——”只喊出了半声,夏竹就被云秀暗暗拉了一把。